吃过年夜饭,我陪奶奶到东村的桥头散步。在经过一垒短墙时,背后忽然传来呼唤我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奶奶说,这是三婆。
三婆?我征了一下。
六十年前,三婆与我们村的东生结为夫妇,俩人过着幸福的生活。但好景不长,东生因得病去世。那时,三婆才二十岁,娘家的人来劝她改嫁,一些未婚的男人也频频前来求婚,而却被三婆一一拒绝了,甘愿一辈子守寡。我小时候每经过她的家门,她总会招呼我过去,然后从皱巴巴的衣袋里掏出一块已变了质的糖递到我手里,说读书要认真些。我点点头,把糖塞进嘴里,就飞奔着离去。
后来,我到了城里念书,之后的十几年里都没见过她。而大概是那一块糖的缘故,又总让我忘不了他。
“阿二,是你吗?”三婆有些激动的说。
“嗯。”我朝她笑着走过去。
她挪了张椅子让我坐下,奶奶笑着与她说话。我趁着他们两个说话的当儿,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东西。事实上,屋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几张椅子,一张矮床和床的侧沿挂着三婆与东生年轻时照的相片。相片已变得淡黄,但两人的相貌仍清晰可见。我不由得沉思了起来,一个人孤守了几十年,那种寂寞的痛苦一般人是无法知道的,而三婆甘心忍受这样的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想说是真爱,而对于她来说,真爱早已不存在,有的只会是残酷。
回到家,奶奶和我说了许多三婆的惨况。村民们因嫌三婆年老,闲话多,做事不爱干净,都不喜欢靠近她,不肯供养她。后来有人造谣说,三婆是一个扫帚星,玷污了村庄,村民就把她撇到东村的没人居住的矮屋里。村民们开始肆无忌惮的整三婆,说她没人性,是个妓女,到处勾引男人……
我想,这也许就是人的劣根性吧
年初三的早晨,我顺路来到了三婆家的门前。门是紧闭着的。我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去,三婆还未起床,双眼紧闭着,显出一副安详的神情。为了不打扰她,我便悄悄的转过身,想出去。而这时,她已睁开了惺忪的双眼,见了我,忙起来让坐。我说,三婆,您醒了,还是多睡一会吧。她快速的说,嗯,没关系,你坐你坐!
我坐在三婆的旁边,三婆的手不停的抚摸着我的手。外面的阳光射了进来,落在我和三婆的身上,感觉很暖和。而三婆似乎没有感觉到这暖和,他的眼睛直视外面的矮墙。我轻轻的唤了声,三婆。他嗯了声,又沉思起来,似乎有什么事。而我好像又能感觉得到他在沉思什么。
我不禁问:“三婆,您过得还好吗?让您受苦了。”
“傻孩子,三婆活了几十年,什么事没见过?倒是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不知你怎么样了。”三婆笑呵呵的说。
吃过午饭,她斜躺在长椅上打盹。外面的寒风呼呼的从门缝里钻进来,屋里变得很潮湿,感觉有一些寒冷。我脱了外衣披在她的身上,然后轻轻的开了门,走出去。
这里偏僻,没有什么人来,孩子们燃烧的爆竹声也不会传到这边,因此很静。这静对于我来说是美的享受,而对于三婆,却是一种痛苦。
我说,三婆,这里静,我扶你到外面去走走。而她摇了摇头。习惯了,还是呆在这吧。三婆深沉的说。我怕她寂寞,又想说些事给她听听,好让她解解闷。但她仍是摇头,没有说话。她又闭上眼睛,静静的,似睡非睡,而我仍感觉到从一个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纯朴。
我朝村里住人最密集的地方望去,有许多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一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寂寞的痛苦。
我的心很沉重,三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而我似乎又显得无能为力。前些天我去找过村长,村长说,她唠唠叨叨,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爱管,村民们哪受得了她呀?把她接回家里,还不把村民们气坏?
上天是如此的不公,让三婆失去了一切依靠,还使她忍受了寂寞,忍受痛苦。
在离开三婆时,我悄悄的留下了一些钱,算作是为小时候她塞给吃的好坏一块糖作报答吧。
其实,那不仅仅是糖,还包含了浓浓的爱意。这种爱是纯洁的,如同晨曦里的一滴水,晶莹剔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