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我到七岳山采风。
莽莽苍苍的七岳山上,有一所在悬崖边的乡村小学。学校里,只有一个老师,他叫谢永来,在这个学校已经36年了。7年前,谢永来还是这所乡村小学的民办教师,后来通过考试转了正。他从最开始的每月6元工资,到30多元、70多元,一直到现在每月1300元工资。36年来,谢永来一共领了183400元工资。这些,他都在一本发黄的笔记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密密麻麻的字迹,蜿蜒成谢永来30多年走过的路。谢永来对我含着泪说,这是国家发给他的钱啊,他不能亏待这些山里的娃。
我听村民们说,谢永来现在还资助6个山里娃上学,资助他们吃饭和穿衣。我看见,头发已经秃顶的谢永来,有几根白发在山风中坚强地飘飞。我看见,身材佝偻的谢永来面色蜡黄,就像山崖上那棵枯萎的矮小桑树。这些孩子的爸妈,绝大多数都在沿海一带打工,使他们成为孤独的留守儿童。谢永来说,他们缺少与父母的交流,皮肤也饥渴,因为没有父母们更多的拥抱,所以,他要对孩子们好一些,再好一些。每年新生入学时,都有几个孩子会情不自禁地叫他“爸爸”。这些稚嫩的呼唤,往往会让谢永来落泪。为了陪伴丈夫,谢永来的妻子也跟着他来到学校,为他做饭,后来,又义务为孩子们做午饭。
还有5年,谢永来就要退休了。每当想起这些,谢永来都会怅然而泣。他说,他舍不得这些孩子们,一旦他离开孩子们,就会有被连根拔起的揪心疼痛。他已经决定了,只要这所学校还要办下去,退休以后,他不要一分钱,也要在这里继续给孩子们上课。现在,这所土墙斑驳的学校,还有30多个学生,分成两个班级,谢永来像大鸟一样给孩子们一粒一粒喂食。从孩子们学拼音习字,到会看《三国演义》这些古书。读到五年级,孩子们就要转到山下的集镇学校续读。每次送别孩子们,山梁上都会哭声一片。孩子们说,从山里开始爬着走路,到蹒跚行走,是谢老师,让他们在山崖边开始了奔跑。
我到学校去的那天,正好举行开学时的升旗仪式。一个生锈的录音机开始播放雄壮的国歌,30多个孩子举起右手,两个孩子用绳子匀速地升着国旗,谢永来站在最前面,同孩子们一同凝望着国旗。国旗在山崖上空飘扬,谢永来便开始用沙哑的声音给孩子们上第一堂课,叫《国旗的故事》。我看见,孩子们睁大着眼睛聆听谢永来的娓娓讲述,那面五星红旗,也飘扬在他们纯真的双眸里。
下午下课了,谢永来搀扶着几个刚入学的孩子攀着山岩下山回家。在陡峭的山崖上,我看见那些大一点的孩子们在山崖边奔跑,健步如飞。秋阳下,他们敞露着红润的脸蛋,大声唱着山里的歌,不时追逐嬉戏。有一个蚱蜢从草丛里跳过,一个孩子飞快地跃过一处突兀的石头,一把捉住了蚱蜢。孩子们乐了,谢永来也笑出了声,脸上露出山里核桃一样的皱纹。
下了山,还要走过一座小河上的竹桥,是山民们用竹木搭建起的桥。洪水暴发时,小桥常常被冲毁,谢永来便和乡亲们轮流背着孩子们绕道上山。孩子们过桥时,他们在摇摇晃晃的竹桥上荡秋千一样逍遥。而一步一步行走在桥上的我,早吓得心惊肉跳。
同谢永来返回学校时,是他用力地托着我上山的。山崖下,一股一股的炊烟飘上来,我有一种身在仙境里的感觉。
晚上,我同谢永来坐在山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聊天,月光洒满了山梁,山崖下是一片寂静。“孩子们都睡了吧。”谢永来自言自语地说。我问谢永来,在这险峻的山崖上,那些孩子们,为什么会奔跑如飞?谢永来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话:“都习惯了,习惯了,山里的娃,都像猴一样敏捷。”
那天晚上,我在这所学校的土房子里睡了一个美美的觉。我做了一个梦,月光下,我也在山崖边行走,像风一样奔跑。
回到城市,我一直在琢磨那些山里孩子的生活。我终于恍然明白,他们能开心地奔跑,是因为有一个叫谢永来的人,在他们心中扎下了根。就像一棵树,只要有根,它们会以最美的姿势,迎风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