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当假的遇到假的
眼看天色擦黑了,身穿交警制服的田大志见公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就把反光锥筒逐个收起来。正在这时,一辆大卡车从远处驶来,车速还挺快。田大志心想:算你倒霉吧,再晚一分钟我就下班了。
接着,他挥手致意,大卡车慢慢减速,停在了他的跟前。田大志走到驾驶室旁,敬个礼,让对方出示驾驶证。
司机是个矮矮胖胖的光头,一边掏出驾驶证,一边一个劲地申辩说自己没超速。田大志瞧了他几眼,说:“暂且不管你超没超速,但你没系安全带,按照规定罚款两百。”说着就要开罚单。
司机一看,赶紧讨饶,道:“同志,交罚款还得去银行,我是跑长途经过这里,哪有这工夫啊,要不我给你现金吧,这样你我都方便。”
接过光头司机递过来的钱,田大志还真就给放行了,因为他这个交警可不是正宗的,警服、警灯等物品,都是他从店里买的。就在田大志得意扬扬地把钱装进兜里时,忽然发现这两张人民币有点不太对劲,仔细一瞧,两张钱的号码一模一样,分明是假币啊!
这可把田大志给气得!他不敢在热闹的地方玩冒充警察的把戏,特意选了条比较偏的公路,所以在路边蹲了半天也没多少进账,结果这两百还是假币!他回头瞧那大卡车还没开远,于是赶紧上了自己那辆挂着警灯的桑塔纳,一路追了上去,决定给光头一点颜色瞧瞧。
田大志加大油门,眼看着就要撵上大卡车了,谁知大卡车方向一转,开进了一条小岔路,田大志没多想就跟了上去。天色越来越黑,他跟着大卡车的车尾灯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就进了一个小山坳。山坳里的住户大多外出打工了,村子里静悄悄的,没点人声。田大志本来离大卡车并不是太远,但他第一次开进村,路况不明,车速越来越慢,眼看着大卡车车尾灯越来越远,忽然,前面一黑,大卡车彻底不见了踪影。
田大志一惊,村子里都是弯来绕去的小道,他一时不辨方向,没头苍蝇似的开了一会儿,忽然一个转弯,却看到那辆大卡车就停在一间红砖房外。原来不是车子突然消失了,而是车停了下来,司机关了发动机,车灯也自然就灭了。
田大志把桑塔纳停在稍远的一片矮树丛后,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揣着一条警用橡胶棍,悄悄地向大卡车走去。
卡车里不见光头司机的人影,也许是他下车进屋了。田大志又来到红砖房外,贴着窗户往里瞧,昏黄的灯光下空无一人。见鬼了,人到哪儿去了呢?田大志可不甘心空手而归,他回头见大卡车实墩墩的,肯定拉了不少货,搬走一两件或许也能卖点钱。这样想着,他人已经来到车厢后,把车帘子一掀,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竟然是一车烂泥。
田大志火冒三丈,操起橡胶棍就要去砸驾驶室的窗户,手电筒光一闪,忽然他发现副驾驶室座位上似乎有个什么物件,用一条毛毯包裹着,圆滚滚的,露在外面的部分还带了点儿泥巴。田大志想起不久前看到一条新闻,某工地施工,挖出了一个汉墓。这卡车看起来就像工地上常见的运输车,难道这光头也是在哪个建筑工地上挖出宝贝了?
于是,田大志改砸玻璃为撬锁,撬开了驾驶室车门,将那个物件儿捧在了怀里。打开毛毯一看,原来是个瓷筒炉,个头有小号水桶那么大,炉底有一圈青花年款:“大明景泰三年春月十五日恭造”。田大志心惊肉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明青花?
二、到底是不是宝贝
带着瓷筒炉田大志赶紧撤退,他有个表弟在收藏品市场上摆地摊,他打算这就去找表弟问问情况。因为心里着急,田大志索性开了警灯,把车开得飞快。
忽然,路边窜出一个人来冲他招手,田大志赶紧踩刹车,吱的一声,车子停住了,巨大的惯性使得瓷筒炉咕噜一下滚到了车座底下。田大志大惊,赶紧抱起来检查,幸好,有毯子包着,瓷筒炉没有一点损伤。
确定香炉没事后,田大志下了车,怒气冲冲地朝冲他挥手的那个人吼道:“长没长眼睛啊,不怕被撞死啊!”
对方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也不生气,道:“交警同志,您来得可真够快的啊!”原来眼镜男开车跟前面的车追尾了,刚打了122没几分钟,就看到了田大志的车子过来,于是把他当成真交警了。
田大志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假的,便装模作样上前看了一下两辆车的情况,问:“没人受伤吧?”眼镜男和另一个司机都摇摇头,田大志继续道:“人没事就好,事故也不大,你们稍等一下,我的同事马上就要来了,我前面还有任务,得赶紧走。”
可眼镜男还是拉着他不放,说自己跟那个司机都赶时间,反正车损也不严重,就打算私了,说好自己给对方五百块钱,请田大志给做个见证。
田大志怕真交警出现自己穿帮,急着脱身,立马就答应了。等眼镜男给完钱,田大志转身就上车,眼镜男特别有礼貌,还跟上来道谢:“真是辛苦您啦!”忽然,他惊讶地“咿”了一声:“交警同志,您车上还装了件好东西啊,这香炉能让我瞧瞧不?”原来田大志忘了把毯子裹好,瓷筒炉整个露在外面,被眼镜男看了个正着。
田大志仔细打量了一下眼镜男,见他文质彬彬挺有学问的样子,说不定还真懂行。可这瓷筒炉毕竟来历不明,他哪敢轻易示人,摆摆手道:“哪是什么好东西啊,我老婆买了两条小金鱼,配了这个坛子正好养鱼。”说着,赶紧开车走人。
车子到了目的地,田大志小心翼翼地捧着香炉下车。表弟开门一瞧,乐了:“大半夜的,你抱个孩子来串门啊?”
田大志说:“去去去,你嫂子都没影儿呢,哪来的孩子?我今天得到了件宝贝,好像是明青花,你赶紧给瞧瞧值多少钱!”眼镜男的话,让田大志对手里的香炉又多了几分期待,因此语调里都透着自信。
表弟倒也好奇,接过来就着灯仔细一瞧,还真是个好东西。只见这个香炉造型大气,釉质肥厚,虾壳青里又透着点白色的釉光,看着特别舒服。“别明青花明青花地乱叫,这玩意儿叫玄纹三足瓷筒炉,嗯,看釉色和造型都像是明早期的工艺。”表弟一边说,一边把香炉翻过来看,这一看,口风立刻就变了,“可惜了,这是个瞎货,仿的!”
田大志不解:“你刚不还说是明早期的吗?怎么又成仿的啦?”
表弟便指着香炉底的年款道:“问题在这儿呢。”他告诉田大志,资料上记载,宣德后正统、景泰、天顺三代景德镇封窑,私开窑者获罪,书有款识罪加一等,所以这三代留存的瓷器里有款的极少。表弟开始掉书袋子,“耿宝昌的明清瓷器鉴定里讲了,这三代俗称空白期,没有有款识的瓷器。”他点点香炉底部那圈字,“要不说没文化真可怕呢,这肯定是仿造者画蛇添足了。”表弟识破了玄机,不免扬扬得意,哪顾得上这边田大志的心已经一沉到底。
田大志抄起炉子就要砸,表弟赶紧拦住了,说挺好看的一件东西,砸了可惜,不如把炉子放在他那里代卖,遇到哪个冤大头,说不定也能卖个好价钱。可田大志犯了牛脾气,说也不用卖了,我就拿回家养鱼去。说着,把瓷筒炉用毯子一裹,回家了。
三、款识大有讲究
田大志到家蒙头大睡,睡醒了,心里的怨气也就去了一大半,想想表弟的话其实也挺有道理,自己何必跟钱较劲呢,于是揣着香炉打算给表弟送过去。
正要出门,忽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一听,声音有点耳熟。对方说:“交警同志,不好意思打搅你啦。”
田大志想起来了,昨天在给那个出车祸的眼镜男做见证的时候,自己把电话留下了,没想到对方真会打过来。
“你有啥事啊?”田大志没好气地说。
眼镜男笑笑,问:“那个香炉,不,鱼缸,还在您手里吧?能不能考虑一下,转个手啊?”
田大志一听这话,有戏啊,看来这眼镜男是真看上这个瓷筒炉了,于是说道:“什么鱼缸啊,别以为我不懂,我昨天是随口糊弄你的,这是明朝的香炉,我们家的祖传宝贝,不敢转手,对不起祖宗啊!”
眼镜男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呵呵地说,他是个古董经纪人,有个客人一直想收个这样款式的明朝香炉,昨天借着路灯光他只是看了个大概,心里没底,希望田大志能把东西带去给他再仔细瞧瞧,如果客人满意,价钱绝对好商量。
田大志当然乐意了,当下两人约定在一家茶室里见面。臭狗屎又变成了香饽饽,田大志抱起香炉乐开了,见香炉上面还沾着好些泥巴,他特意拿到水龙头下,小心翼翼地把香炉给洗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兴冲冲地出门赴约。
到了茶室,田大志一进门就看到那个眼镜男,跟眼镜男一起的,还有一个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男人。那男子眼神凌厉,田大志只看了他一眼,就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眼镜男捧着香炉看了好一会儿,又把香炉倒过来,看底部的花纹。田大志担心被他瞧出款识的破绽,就打岔道:“这是家传的宝贝,东西错不了,你要有心买,就报个实在价给我。”他也不知道市场上这样的香炉究竟值多少,因此想让对方先开价,自己再就着这个价格做文章。
眼镜男不接话,转头看了西装男一眼,那男人冲他微微一颔首,眼镜男这才开腔:“明朝的瓷筒炉虽然稀罕,但算不上特别珍贵,不过你这个是例外!”他说着,指着香炉底“大明景泰三年春月十五日恭造”这几个字,道:“有了这一圈款识,你这香炉的身价可就翻了好几番啊。”
田大志一愣,这话怎么跟昨晚表弟说的完全不同啊?他见眼镜男对香炉爱不释手的模样,知道他是不会撒手了,因此说道:“看来您是个真识货的,不瞒您说,因为这个款识,还有人说我这香炉是仿的!”
眼镜男笑了:“我知道,那人肯定说不该留款对吧?”见田大志不住点头,他解释道:“正统、景泰、天顺三代的瓷器确实有不留款的传统,但这可不是绝对的,而且这款的写法也有讲究,你看这炉底写的‘春月十五日恭造’,从字面上判断,应该是奉旨准烧,估计这香炉是专门用来祭祀的器物。这类情况很少有,所以没有文字记载。也正是因为这个,你这个香炉才值钱啊!”
田大志听完简直心花怒放,表弟这半桶水差点害得自己错失发财良机啊,他赶紧问香炉到底值多少钱。
眼镜男又朝西装男看了一眼,说:“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客户,他觉得你这件东西没问题,他可以出一百万,不过……”
“不过什么?”田大志听到一百万时,热血上涌,连声音都抖了。
“这种香炉一般都是成对出现的,祭祀时,一个敬天,一个敬地,你要是能找到另一个,我的客人可以出到五百万。”
接下来的话,田大志全都没有听到,他的眼前全是红彤彤的人民币从天而降的幻景,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重复着:“一对香炉,五百万……”他一定要把另一个香炉给找到!
四、寻找另一个香炉
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另一个香炉呢?田大志不敢打保票,但如果真要有,一定就在那个光头司机手里。即使不在光头那儿,他也一定是个知情人。
他看过光头的驾驶证,但那是演戏,根本就没细看,因此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山坳里的小村子,光头去过那里,说不定他就是村里的人,另一只香炉很可能就在那里。
虽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但田大志自然不甘心放弃多挣四百万的机会,因此开着桑塔纳,顺着昨晚开过的路,他又找回了村子。进山坳的路错综复杂,幸好车上有GPS,他上次就是靠导航离开村子的,这次再沿路找回去就不难了。
终于,他又见到了那间红砖房,屋子前面的空地上,并没看到光头的卡车。在夜色的掩映下,田大志猫着腰贴近红砖房的窗户朝里面瞧,跟上次一样,屋内除了一盏昏黄的灯和四面墙壁,空无一人。他蹲在窗子底下,一时想不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从屋子里走出两个蓬头垢面的人,一个背着铲子,一个提着铁锹,脚步轻飘飘地从田大志身边经过。
这可把田大志吓得不轻,他刚才亲眼瞧见屋里没人,这两个大活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两人出来后忘了把门带上,在五百万的召唤下,田大志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摸了进去。
屋里有一张桌子跟几把破椅子,房子很简陋,田大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也没找到后门,正纳闷时,脚下微微一软,原来他踩中的那片木地板似乎有些异样。难道玄机就在下面?田大志看过不少关于密室的电影,当即趴下来细瞧,果然被他发现原来这块木板是可以活动的,掀起木板一看,露出一个黑乎乎的通道,里面隐约传来人声和一丝光亮。
就在田大志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时,他感到脖子后面微微一凉,不等他转身,一条手腕粗的棍子已经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等田大志晕乎乎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他苦苦追寻的那只玄纹三足瓷筒炉。田大志又惊又喜,怕是在做梦,赶紧甩甩头,没错儿,就是这只香炉!田大志刚想乐,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原来嘴里被人塞了一块破布,手脚也被绑住了。这下,想乐的心立刻被恐惧所充斥,田大志用力撑起身子,这才发现此时身处一个土坑,而坑里堆满了包括瓷筒炉在内的各种各样的瓷器。
正不知到底咋回事呢,土坑上方探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来,正是那个光头司机:“果然是你这个多管闲事的臭交警。”光头骂道,“不就是两百块罚款吗,至于咬着我不放吗?差点就被你坏大事了!别怪兄弟无情,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田大志想说自己不是交警啊,可有口难辩,只见光头手一挥,就听到车子的引擎声音,接着,是车厢抬起发出的摩擦声,紧跟着一车腥臭的烂泥从头灌下。
眼看着田大志就要被泥浆活埋时,嗖的一声,一颗照明弹划破天际,将周围照得通明,紧接着有人通过扩音器大喊:“统统不许动,你们被包围了!”
五、完美的抓捕
田大志被人从土坑里及时拽了出来,惊魂未定时,一个人走到他跟前,抬头看,正是下午和眼镜男一起在茶室跟他见面的那个西装男,只不过他现在穿的不是西装,而是笔挺的警察制服。人们管他叫肖队长。
肖队长告诉田大志,最近市面上出现了一批制作精良的假文物,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经多方调查,警方锁定制假窝点就在本市,可究竟在什么地方,却始终没能查到。为了更好地追踪假货来源,警方还特意聘请了邻省的一位专家担任特别顾问,也就是那个眼镜男。
昨晚,眼镜
顾问从邻省赶往本市的途中,发生了小车祸,把田大志当交警给拦了下来,并且发现田大志手上的这个香炉,跟以往查获的一些赃物很类似,但他毕竟不能确认,于是,眼镜顾问赶到警局后,当夜查看了大量查获的假文物,第二天又联系上了田大志,确认香炉果然是同一种工艺做出来的。
田大志明白了,道:“什么香炉本是一对的,还有五百万,都是你们为了让我带你们找到这里瞎编的吧?”
肖队长点点头:“起初,我们还以为你是造假团伙的一员,想利用你找到造假团伙的老窝,谁知道你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误打误撞才发现他们的。”
田大志稀里糊涂当上了打假英雄,想到方才差点小命不保,他不由嗷地叫了一声:“你们这么干,差点让我送了命知道不!我要投诉!”
肖队长冷笑了一声:“行啊,我带你回警局,正好有同事想问问你假扮交警的事儿呢!”
田大志一听,叫苦不迭,来不及求饶,就被几名警员带上了警车。跟他同一车的还有那个光头司机,田大志就冲光头骂道:“都是被你这秃子害的,要不是你用两张假币来糊弄我,我也不会跟你进山,警察也查不到你!”
光头哼了一声,道:“你这个假交警还好意思说,老子造假古董,没想到被造假钞的给骗了,用一箱子假币买了我好些货,我找谁讲理去!”
驾驶室里,肖队长和眼镜顾问可没空理会这狗咬狗的一对。肖队长道:“红砖房的地下室的确是一个造假窝点,现场搜获了一些还未完工的仿明瓷器,而大部分已经完工的瓷器被犯罪分子转移到了一个土坑里,企图掩埋证据,我担心这次抓捕行动,是不是有人走漏风声了。”
眼镜顾问笑着摇摇头:“放心,他们这么做不是掩埋证据,而是一种赝品做旧的手段。我检查过了,货车里装的不是普通的泥土,而是明朝的墓葬土。你要知道,一件东西在土里埋得久了,会和周围的土壤产生种种化学变化,所以犯罪分子和盗墓贼合作,搞到了一车墓葬土,然后把赝品埋进去,浇上催化剂,这叫‘焖锅’。一般埋上几年,这老土跟新器就粘紧了,这样的赝品,哪怕是行家也很难瞧出破绽了。”田大志从光头司机那里偷到的香炉,正是利用这种工序做出来的一个“样品”。
眼镜顾问的这番话不仅肖队长听到了,后面的田大志也听了个一清二楚,想到这一身又黏又臭的烂泥是埋过死人的墓葬土,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个七荤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