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娟,女,32岁,山东济宁人,生前为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讲师。2009年年底,于娟被确诊罹患乳腺癌,并已至晚期。2011年4月19日辞世。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于娟写下近10万字的博客,记录自己对人生的感悟与困惑,在网络上广为传播。5月23日,于娟遗著《此生未完成》在上海复旦大学首发。
于娟辞世后,身为上海交大副教授的丈夫赵斌元忍着悲痛完成爱妻未了的心愿,前往全国各地签售爱妻遗著。7月23日,借赵斌元来武汉签名售书之际,本刊特约记者专程采访了他,听他满怀深情地追忆与妻子10年的婚姻之路,并以丧妻之痛,告诫负重前行的现代人:远离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更不要为了所谓的名利和前途而置健康于不顾。因为没有了健康,一切都是浮云!
以下是赵斌元的自述――结婚7年她不知疲倦地一路狂奔
1996年,我从武汉工业大学研究生毕业后,考入上海交通大学攻读博士。同年10月,在交大“饮水思源”英语角,我和于娟第一次相遇。当时,我和同学们讨论得正起劲,她笑吟吟地加入了我们的讨论。她穿着一条背带裤,脸蛋圆圆的,充满活力。我大声笑着,她看着我,突然抛出一句:“你像个傻瓜。”我喜欢这种直接、男孩气的女孩,对她怦然心动。
以后的日子,我经常会在校园里有意无意地遇到她,并得知她是交大工业外贸专业一年级的新生。半年后,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
于娟比我小6岁,山东济宁人,妈妈在济宁市外经贸委工作,爸爸在济宁一家酒店工作,国家特一级厨师。她是家中的独生女。于娟很聪明,且记忆力惊人。她喜欢古诗词,经常在一些刊物上发表文章,是我心目中的才女。
1999年我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于娟毕业后,应聘到上海一家软件公司做市场文案工作。2000年,我和于娟登记结婚,住进了亲戚给我们借的一套房子里。
于娟很好强。工作数月后,她决定报考复旦大学研究生,因为她自幼便有复旦情结。虽然我内心深处希望她跟我一起安稳地过日子,不要去考研,但为了不让她留有遗憾,我并没有反对。
第一年,于娟没有考上。于是,她决定在复旦附近租房准备再考,而我在交大徐家汇校区上班,离复旦很远,我们俩过起了聚少离多的日子。
2001年年初,我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赴日本工作一年。于娟则全力备考复旦。尽管相隔非常遥远,但我们都为各自的目标奋斗着,所以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相思之苦。
2001年7月,于娟被复旦社会学院录取,随后赴日本探亲。我们俩在日本共度的两个月,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夫妻生活,没有任何的压力和烦恼,只有二人世界。2001年9月,于娟回国,开始了复旦研究生的学习。
2002年年初,我回到上海。于娟平时住在复旦,每个周末回家,我们成了周末夫妻。后来,于娟转为硕博连读,每天找课题、写文章,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学业,她还要参加一些社团活动、与朋友交往、上网……我也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2004年的一天,于娟对我说,她有一个公派到挪威留学的机会,和我商量该不该去,我虽然不想我们再度分离,但我了解她,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不甘心碌碌无为。我说:“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关键是你内心的愿望,你是否很想去?”她很坚定地点了点头。2004年8月,于娟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赴挪威奥斯陆大学留学,原为一年,后来延为两年。
那时,我的月收入大约3000元左右,这点收入在上海只够维持基本的生活开销。但眼看着上海房价一天天飞涨,于是我决定买房。2005年,我在交大闵行校区附近按揭了一套66平米的房子,房子总价38万,首付8万,以后每个月还2000多元贷款。
2007年1月,于娟获挪威奥斯陆大学经济系硕士学位,即将回国,我的内心充满喜悦!结婚7年,我们一直聚少离多,现在终于可以夫妻团聚,过稳定的生活了,我们还计划等于娟回国后就要个孩子。
回国后,于娟继续在复旦攻读博士学位。复旦离我们的新家挺远,于娟从家到学校要坐地铁、倒公车,往返加起来得花三四个小时,每天都疲惫不堪。而且,回国后,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她面临毕业,要准备博士论文,还要考虑毕业后的去留问题。除了学业和工作方面的压力之外,还有经济方面的压力:每个月要还房贷,要准备孩子出生后的费用,孝敬双方父母,而收入这么低……也许是因为压力太大,回国近一年,于娟都没有怀上孩子,她心里十分焦虑。2007年年底,于娟随我回老家浙江嵊泗过年时,发现自己怀孕了,一切不快随之烟消云散。然而,纵使在怀孕期间,于娟仍然不分昼夜地忙碌着她的论文和课题。
2008年3月,于娟复旦博士毕业,获经济学博士学位并留校,任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讲师。工作落实后,于娟的心里踏实了许多,安心做起了孕妇。
2008年9月25日,于娟剖腹产生下我们的儿子,小名叫土豆。初为人父母,我们感到无比的快乐。
2009年9月,新学期开始,于娟狠心地给孩子断奶,投入到紧张繁忙的教学工作中。她对我说,她要做个优秀的女学者,计划两三年评上副教授。为此,她花了很多精力在发文章、申请课题上。
噩运降临爱妻折翅跌入尘埃
然而,我和于娟都没有想到,繁重的生活和工作压力,早已让她的身体亮起了红灯――
2009年10月28日晚,于娟结束课程,骑单车出校园买牛奶时,在一个小巷子里被人撞了一下,一瞬间,她觉得一种挫骨伤筋般的痛从腰间传来。起初她没有很在意,没想到第二天竟不能起床了,动一下就痛得直冒冷汗。于是,我将她送到校附属医院,医生怀疑是腰肌劳损,做了一段时间的理疗后,疼痛消失。但没过多久,另外的地方又开始疼,那一个月左右,她总是这里疼那里疼,于是我陪她去医院做了核磁共振,检查结果显示血液问题或者癌症可能。
12月19日早晨,她的身体出现剧痛,我将她送到上海市六医院检查。12月20日,做PETCT检查,怀疑是多发性骨髓瘤。当天又送到瑞金医院急诊科,当晚基本认定不是骨髓瘤。由于无法确定病因,医院无法收治,我心急如焚。
12月30日,于娟被上海瑞安肿瘤诊所收治镇痛。并用折泰治疗后,于娟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病理分析确定为乳腺癌骨转移,后来,医生建议我们转到瑞金医院乳腺诊治中心后,找到原发病灶再行穿刺确定。
于娟平时连小病都很少,怎么突然就乳腺癌晚期了呢?这个结果让我很吃惊。尽管如此,我并没有非常难过,因为我的内心直觉是:于娟能够克服这个巨大的困难而重获健康。我需要做的就是与医生沟通,确定日常饮食,让于娟保持信心。
于娟真的很坚强,当她得知自己患的是乳腺癌时,她居然高兴地笑了,因为她知道,乳腺癌相对其他癌来说更好医治一些。
为了筹集昂贵的医疗费用,2010年年初,我和于娟商量后,把房子卖了。于娟的父母也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来上海陪伴女儿。为了照顾于娟,我们租了一套大一点的房子,一大家人住在了一起。家里做了分工:
我和于娟的妈妈在医院照顾她,我姐姐负责做饭和送饭,我父母在家里带土豆,于娟的爸爸负责给于娟熬各种中药和滋补汤。
经过TAC方案的两次化疗后,于娟的疼痛就消除了。癌生化指标一直在下降,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好。我没有隐瞒她的病是癌症,但我隐瞒了她是晚期的晚期,低分化癌恶性程度高,预后差,医生说最多活2年。可是,于娟自己上网后,就全明白了。她问我她的病情是不是像网上说的那样,我说这是统计,也许她是个例外。我鼓励她:“这么多年,在学业上、工作上,你一直能够冲关拔寨,这次一样也可以。”
5次化疗后,指标不再下降,6次后,指标开始回升,而且有点咳嗽,情况不妙!我们不知道是否应该做计划中的最后的两次化疗,于娟想活下去,她想做!但她不知道做这两次化疗与活下去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也许还有负面作用。我那时也不清楚,就由她自己决定了。
计划的8次化疗全部完成后,指标并不好,回家后不到一个月,于娟就感到气喘、腿疼、便溏、无力,我开始感到不安,化疗完成后如果没有稳定期,局面就难以控制了。于是,我们又重新将于娟送到瑞金医院。
在瑞金医院,于娟经历了发烧、休克抢救等,她的生命第二次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整体情况开始好转,但我的内心直觉依然如旧。医院对她实施了2次赫赛汀+希罗达方案后,她情况不错,从医院回家后,能够在家里走动。但医生说的“最多两年”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两年,这决不是我想要的,我需要于娟一直活下去,至少10年。
我开始病急乱投医地四处打听有没有治疗癌症的良方。2010年8月,我从一位乳腺癌病友的丈夫那里得知,有一位民间中医擅治癌症,并且是中药+饮食控制+富硒水+富硒茶,20天就能看出效果,100天后就能够让癌细胞消失。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心动了,决定让于娟试试。8月26日,我送于娟和另外两位病友一同来到安徽省石台县大山村,找那位中医治疗。我们商量其中一位姓刘的病友20天后下山去医院检查,验证治疗结果。因为工作原因,我返回学校,于娟的妈妈在山上陪着她。20天过去了,于娟感觉不错,但姓刘的那位病友并没有按我们原定的计划下山去医院检查。
情况很快失控,40天后,于娟出现咳嗽吐痰的症状,继而气喘心慌。那个民间中医说,这是正常反应,并依然保证他们都已经没有癌细胞了。一天深夜,于娟跟我打电话,说她腹部某个位置疼痛,而且气喘。接到电话后,我立即上山。见面后,我发现她情况很差,立即将她接回上海。
事实证明,这个中医是骗人的,同行的三个病友,两个命丧黄泉,于娟也危在旦夕。我来不及悔恨和伤心,又马不停蹄地帮她联系医院。瑞金医院没有床位,于是,在于娟的导师和复旦校领导的帮助下,我将于娟送入中山医院。于娟在重症监护室经过近2周的护理后,情况依然没有改善。于娟的肝功能开始恶化,已经出现黄疸。此时,医生果断地采用拉帕替尼+希罗达方案。3天后,症状平息,于娟的生命又一次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活着就是王道用生命书写的健康箴言
于娟一直就想把她患病以来的所见、所闻、所思写下来,让大家吸取她的教训。这次活下来后,她开始在博客上大量写作。她的博文很快便引起众多网友的关注,我能感受到她的快乐:她几乎每天都告诉我博客点击数的上升情况,她说想不到这么多人关心她帮助她。5个月来,她一天天好起来,开始锻炼身体。
于娟在博客中反思了自己为什么会得癌症。她说,第一,她没有遗传;第二,她的体质很好;第三,她刚生完孩子喂了一年的母乳;第四,乳腺癌患者都是45岁以上的人群,她那时只有31岁。她觉得自己之所以患上癌症,肯定是很多因素共同作用累积的结果。她找了四个方面的原因:第一,饮食习惯;第二,睡眠习惯;第三,突击作业;第四,环境问题。
我觉得她分析得非常透彻,同时,我开始反省,作为跟她共同生活十几年的丈夫,我难道没有责任吗?
她爱熬夜,10年来,她基本没有12点之前睡过,学习、考GT(GRE和托福考试合称)、考研、上网……厉害的时候通宵熬夜。而我几乎从未提醒和制止过她。一方面,我们认为应该趁年轻多拼搏,另一方面,我也不知道熬夜对身体有着怎样的伤害。直到于娟生病后,我才开始关注健康方面的知识,了解到长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杀!
她说自己做事从来不懂得细水长流,而惯常像男人一样大力抡大斧地高强度突击作业,这是伤害身体免疫功能的首犯……
谈到环境问题时,她说回国半年,她和几个跟她一起回国的朋友无一例外地病倒。挪威那个地儿太干净了,像无菌实险室,她不该毫无过渡时间地从一个无菌实验室出来,就玩命地赶论文,在一个周边空气污染、水污染和食品安全危机的大环境里……她还讲了一件事:10年前,她有一年的非校园空当,这一年里,她工作,考研和去日本。除却日本之旅,她都住在浦东一间亲戚的新房里,新房新装修、新家具。2007年处理房子时,我把那些家具从浦东拉到闵行研发中心使用。半年前,我开始研究除甲醛的纳米活性炭,有一次做实验时,我打开了甲醛测试仪,测试仪开始变得不正常。一般来讲,甲醛指标高于0.08已经对身体有危险,而屏幕上的指数是0.87。我把东西一样样检测,没想到罪魁祸首居然是那些家具!
现在想来,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一个终年埋头在实验室发明了除甲醛新材料的人,自己的妻子却曾经浸泡在甲醛超标的环境里,并得了癌症。当然,于娟并不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得了癌症,但这一定是导致她得癌症的元凶之一。
于娟的博客引起关注后,开始有出版社联系于娟,要将她的博文结集成书出版。于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她说,至少会有更多的人看到她拿命写的东西后,不再像她这样,任意地挥霍健康,到时候只能追悔莫及。
2011年4月2日,是于娟33岁的生日。出版社特意在这天与于娟签订出书合同。那时,于娟刚做过化疗,精神很差,连呼吸都很困难,她让我代她和出版社签订了出书合同。
生日过后,她经历了最后一次化疗,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她气喘严重,吸氧,躺不下,没有胃口,反胃呕吐,肝痛,胸腔积液,穿刺放水……情况急转直下。
2011年4月19日凌晨3时,于娟离开了人世。她走后,我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的大脑一直在检讨所犯的错误,面对这个结果,我觉得当初为于娟的治疗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好像都是错的、愚蠢的。我多希望,她依然在病床上,等待我找出错在哪里,然后重来一遍,救她回来……
于娟走后,她的父母悲痛欲绝,他们实在无法接受晚年丧女的残酷现实。只有两岁多的土豆,尚不明白死的含义,他只觉得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他说,他长大了一定要把妈妈找回来……
除了悲痛,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她的遗愿要完成。但我真的很失落,感到自己很失败。我常常陷入沉思:尽管我们俩学历都很高,但我们并不擅长生活,对健康方面的知识并不了解,也不是很关注。平时,我们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各自的事业上,在做每个决定的时候,往往把正常的家庭生活排在
最后,总想着先把事业做好,把经济基础打好,再回过头来享受人生。现在看来,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我希望通过于娟用命换来的文字,提醒全天下的人们:关注自己的健康,远离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不要以“为了家人将来过得更好”的名义透支健康、透支生命。因为当有一天你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危及生命的时候,首先遭殃的还是你的家人。
现在,很多年轻人追求房子、车子,其实,这些都是浮云,亲人才是你最真实的财富。这是于娟用命给我上的一课,也是于娟用生命最后的能量,带给正在为生计、为学业、为事业、为金钱而透支健康的人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