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进城去种田,你信吗?你肯定不信,当然你不信,我也不信,寸土寸金的城市,哪里有田可耕,有地可种?但对于表哥来说,这并非是胡言乱语,制造噱头,他的确是在城里种田。
这些年的乡村正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化,农民的身份就如山间云雨,飘忽不定,一日三变。有可能早上出门还是搬运工,下午就成了快递员,明天又转为管道工,他们像一支潜伏在城里的游击队,永远捉摸不到下一步的行踪。
回乡那夜,月朗星稀,我与表哥背倚古樟,盘腿而坐,夜风在耳边蹑手蹑脚地吹拂,像在偷听我们谈话。可惜我们的交谈没有风的自由率性,显得拘谨而不着边际。可能相隔太久了,曾经无话不谈的兄弟,突然间多了一层客气,就是这层客气,阻碍了情感的交流,使我们的夜谈无法深入彼此的内心。我知道这是时间在作祟,悄无声息的时间,不仅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和容颜,而且还会消除内在的情感与记忆。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能在时光中慢慢走近;而一个熟悉的人,在年长月久的相隔后,可能会重新陌生起来。
在急遽变化的当下,一些曾经拥有的事物,烟消云散,找不到片鳞只爪。这个过程就如个体的变化,毫无察觉。我和很多人一样,从乡村出走,进入城市,天长日久,从不回望。已经习惯了被城市喂养的生活,对于那些曾参与其中的耕种劳作,早已失去共同的话题,提不起丁点兴趣。
夜空如洗,凉风习习,这样的夜晚本来很适合推心置腹地交谈,可我们的谈话竟成了夏夜的流萤,随风飘荡,没有方向。虽然夜色包裹了我漫不经心的表情,但无法模糊彼此的内心。在我眼里,农耕的山村还是一个缓慢世界,这里没有宽带网络,没有手机信号,只有小桥流水,老树昏鸦。当一个须臾不离手机的人被真空隔离后,那样子就如一条鱼,被扔到滚烫的地板上。
我第一次感到时间是如此漫长,在城里那些时间都哪去了?现在似乎有所明白,那个潜藏在手机里的朋友圈,是上辈子没有喂饱的饿鬼,吞食了大量的时间。那是一味上瘾的毒药,连蹲着马桶也在不停地刷屏。
整天浸泡在打情骂俏的润滑剂中,没有增长任何才干,获得的只有声色犬马,一地鸡毛。双脚沾满泥巴的表哥,体会不到网络的魔力,他不知道那个名叫微信的小玩意儿链接了一个无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们神魂颠倒,痴迷不休。
我深知玩物丧志的后果,当年小孩夜不归宿,痴迷网吧游戏的教训,至今犹在眼前。那时当家长的都有着一个局外的冷静,低估了这个虚拟的世界。我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克制能力,现在才知道,一旦离开微信,整个人就变得失魂落魄,坐立不安。
这些年,无处倾诉的表哥,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这个夜晚,终于让表哥逮住了一次机会,喜欢舞文弄墨的我,成了表哥最佳的倾诉对象。可是处在欲望泛起的年代,很少有人愿意放低姿态,谦卑地倾听。换位思考只是一种嘴上安慰,在这个人心中看似天大的事情,换到另一个人眼里,就可能萎缩成一粒芝麻。即使是痛彻人心的苦难,也很难与亲历者一样感同身受。
一趟蜻蜓点水式的短暂回乡,还不及一次真实的梦游,既没有记住一声虫鸣,也没有关注一次鸟叫。虽然这里植物丰盈,但已经不在乎露珠是怎样滚上草尖,炊烟是怎样飘上瓦屋的。
这个年代,只有表哥那般沉稳的人才称得上真正的农民,看他的肤色和眼神,就让人想起掩藏在地里的土豆。
原以为表哥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谁知他不仅出过远门,而且所到的城市比我还多:广州、珠海、佛山、东莞、深圳、福州、厦门、石狮、晋江、金华、丽水,最后落脚在温州。和许多离乡的农民一样,表哥的远行显得异常匆忙,根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我问表哥,既然进了城,怎么又回来呢?表哥知道我的疑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有进入城市才有发达的机会。现在村里人只要出过门的,无论混得好坏,他们都不愿回乡,城市就如跑马场,一旦进入,心就变野了,再也收不回来。
表哥的诉说随着夜色慢慢低沉,原来他的外出经历非同一般,他不是向往城市的生活,而是被逼无奈。这些年,村里的男人越来越少,特别青壮年农民简直成了稀有物种。女人多,男人少,乡村便失却了阳刚之气,那些留守女人,平时遇到需要男人去干的力气活,总要麻烦表哥帮忙。村居邻里,热心肠的表哥哪能拒绝,几乎是有求必应。为表谢意,村妇们除了言语感激,还不时以酒肉相待。无奈男女之事自古就说不清,道不明,不管表哥行事如何磊落,一来二往,时间长了,还是有不少捕风捉影的闲话传到表嫂耳里,很快引发了夫妻矛盾。
开始只是咒骂争吵,接着摔盆砸碗,最后就动起了手脚。说来真的让人不解,每次表哥表嫂闹得鸡飞狗跳,扭打一团时,村里人不管男女,全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围观,极少有人过来开导劝解。也许是村庄太过沉寂,大家都闷得难受,希望出现一点热闹,带来一点刺激,在嬉笑怒骂中出现一次化学反应,让苍白的日子不再乏味。
打是亲,骂是爱,那些聚少离多,甚至长年不见丈夫的女人,看到表哥表嫂在纠缠打闹,竟然心生羡慕。女人压抑多时的情感被突然打动,不由鼻子发酸,忍不住伸出粗糙的手掌,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滴。作为夫妻,能同床共枕,同桌吃饭,就算整天争吵打闹,她们心里也是甜的。
二
回想表哥这些年的经历,我就有书写的冲动,可是回城数月,始终不敢动笔,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语境。盛夏,如火的阳光在窗外燃烧,此时故乡正是争分夺秒的农忙,烈日下表哥弓起黝黑的脊背,面朝大地,挥汗如雨。而远离村庄的我,却安坐于珠三角某幢智能写字楼里,从早到晚享受着清爽的凉风。我借用不同的环境作一个对比,并非故作矫情,只是感觉蛰伏在车马喧闹的城市,用电脑敲打出:农民、种田、汗水、粮食这样的字眼不合时宜。已记不清多少年没写过庄稼、种田这些词语了,这两个血脉般悠长的汉字,父母一样供养着无数的生命,维系着人类的温饱,可如今在我们视野里惨然消失,这无疑是一场情感的叛变。
对于表嫂的误解和纠缠,表哥一脸沮丧,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表哥偷偷地走了,两天后表哥出现在广州街头。他看到高楼林立,车流如织,人如蚁窝的广州,立马就晕头转向。他立即退出了广州,辗转佛山、东莞、深圳。没有任何特长的表哥处处碰壁,被黑中介欺骗了几次,已经心灰意冷,兜里的钱也所剩无几了,表哥差点就要流落街头,最后温州有位老板接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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