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小坚是在2009年的秋天。
他提着大包小包有些吃力地站在门口,额上汗水淋漓,微喘粗气,显得有些拘谨和无措。后面赶上来的爸爸帮他解了围:“这是小坚,暂时和我们住两天,进了厂就行。这是我儿子,小陌。”爸爸指了指我。他清秀的脸稍显红晕,却掩不住他的年轻与羞涩。他轻声地说:“你好。”我应了声后想帮他提东西放好,他赶紧推脱:“不用,不用,我来就行。”他手臂上青筋暴起,那几个包裹还是挺重的。
边走我边观察他,个子不高,身体却壮实,皮肤被晒得黝黑,典型的农村小伙子。爸爸是个热心人,这些年介绍了不少年轻老乡进厂打工。以往的那些同乡人,基本上是因为无心向学,在学校实在待不下去才出来混社会的,身上多少带点不好的品行,小坚却给了我异样的感觉。
小坚今年18岁,与我同龄,家住邻村。我对他的年轻感到吃惊,还有默然。人生际遇不同,我还在求学,小坚却已踏入社会。
等小坚放下行李,我问他为什么不继续读书而出来打工了。他给出的答案和以往的同乡人如出一辙,不想读了,就出来了。可他又说道:“这不是过了九年义务教育么?家里负担太重,才出来的。读了九年多,也足够了。”
小坚的行李很多,连被子也带来了。我看着奇怪,他说:“家里有,放着也没人用,带来也不麻烦。小陌,家乡的特产。”他投过来两个橙子,薄皮多汁的廉江红橙。
第二日,我带他去医院体检。他沉默少言,偶尔笑笑也短暂。看起来像思索着什么。我跟他谈话,他也回答简短。一路上他盯着那些泛黄的树叶,还有来往的车辆,表情平淡。到了医院,他对流程比我还熟悉,原来他每个寒暑假都外出打零工。令我吃惊的是他的字极美,“你的字好漂亮啊,我的就见不了人。”他难得一笑,看来也认同,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也可以的。”但他脸上的自信一闪而逝,口气沉了下来:“但,这有什么用呢?”他心中的惆怅我明白,这有什么用呢?
小坚并不像以往年轻的同乡人,他没有吸烟酗酒的不良习惯,待人礼貌,特别敬业。我们同龄,但他所展现的成熟性格令我既惭愧又佩服,处事经验与我更是天壤之别。
小坚进了工厂,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大概一个月后,小坚带着水果来探望我们。这次见他,他脸上的笑容多了些,跟我们说说笑笑。事后,爸爸说,小坚是来还钱的,原来他来这里的路费、食宿费等各种费用都是爸爸先垫付的。爸爸说小坚在厂里做事十分认真,好学,又不嫌累,所以他的奖金多。
小坚生活十分节俭,平日里都穿着工作服,很少见他穿自己的便服。天气渐凉,他衣着依然单薄,他说:“后生仔嘛,耐冷!”他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直到元旦,我才看见他穿了一件仿名牌的外套,街边有很多卖的,不贵。
一段日子下来,小坚的样貌看起来成熟多了,脸上也多了几分凌厉、帅气,但手上有明显的肉茧,想象不出这手能写出极漂亮的字。
他家里有两个还在上学的弟妹,花费大,他父母没读多少书,靠着种田维持家里的开销。小坚把大多数的钱都寄回家了,只留给自己一小部分。小坚说他有一个梦想,就是希望弟弟妹妹都能上大学。我明白,他内心是多么地向往大学,但他已经没希望了,他不得不把这种梦想寄托在比他年幼的弟弟妹妹身上。
再过些日子,新年就要到了,我们和小坚结伴回家。在长途汽车上,他有说有笑,显得非常开心。一打听,原来他因为工作优秀,年终奖多了不少。他不厌其烦地计划着剩余钱的用处,比如给父母和弟弟妹妹的礼物。最令小坚高兴的是,他说这样下去,过两年就可以给家里盖一栋新房。
小坚家的确破旧,一间低矮的瓦房屋像是沉暮的老者匍匐着,似乎摇摇晃晃。我无法想象,小坚18年来就在这里长大、生活。他家里人都十分热情,坚持要我们吃完午饭再走。盛情难却,我们便坐了下来。屋里的一切因光线不足而显得阴暗,唯有墙上满满的奖状显得格外夺目耀眼。我浏览着这些颁发给小坚的奖状,心中惊叹不已。
饭后,小坚坚持送我们到路口,直到我们说够远了,他才停下回去。我回头看着他坚毅的背影,突然感觉到,一个高傲伟大的灵魂在这个小小的身躯里,撑起他的坚强,撑起他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