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家的锅底破了,他娘把锅子斜过身,在灶上又用了半个月。
那天傍晚,村头来了一个补锅匠,他娘说:“我去把锅补一下,等下回来给你们爷俩做饭。”
二娃他爹“嗯”了一声,在屋里忙活,他娘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几天,二娃问:“我娘呢?”
爹说:“走了。”
二娃问:“去哪了?”
“跟补锅匠跑了。”
“跑了几时回来?”
他爹哑着嘴,目光落在门口的那棵槐树上。
五年前,二娃他爹赶集的时候把他娘带回家,她就这样缺吃少喝跟他过了这些年,还生了二娃,如今,他娘心乏了,走了,就跟当初来二娃家一样。
他爹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没多久,就砸锅卖铁,跟亲戚借钱买了一辆二手拖拉机。
拖拉机很旧,车厢也歪歪斜斜的,他爹找人把车修好,从村头装人进城,一天可以跑两个来回。
日子慢慢有了盼头,二娃他爹还让烧窑的给家里准备几方好砖。二娃不知道他娘去了哪里,娘是不是也住上了砖房?
二娃他爹还是每天早上出门,沿着进城的山路载客,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又回到寨子。二娃晚上做了饭,在门前等他爹回家,往常,车子还没进村,“嗒嗒”的声音就已经传开了,但周五的那个晚上,二娃始终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声响。
有人说二娃他爹出了事。
那天,车子开在回村的路上,一个老汉在车上酒瘾犯了,喝完在城里买的半斤白酒,醉醺醺爬到拖拉机棚子上,车子下坡,山路又不平整,一个颠簸,醉汉从车顶被抛到路边的菜地里,摔得不省人事。
二娃他爹马上掉头回城,把人送进县医院,老汉的几个儿子知道父亲出了事,也匆匆忙忙赶来了。
医生抢救完,从病房里出来,说:“老人没有生命危险,但年纪大了,盆骨骨折,可能会丧失行动能力,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老汉的几个儿子一听,一下子满脸铁青。
当晚,几个儿子回到家里,商量起父亲的事。
老幺问:“爹谁养?”
几个兄弟都不作声。
突然,老大大骂起来:“放屁!你说谁养?开拖拉机的养!”
第二天,几兄弟风风火火赶到二娃家里,开口就要10万块钱。
二娃爹说:“兄弟,你我都是乡里人家,要10万块钱,就是剜了我的肉,也拿不出来。”
老大说:“开得起车,盖得起房,你说没钱?”
二娃爹说:“车是二手的,房子是万把块钱自己用砖码起来的,你爹也是喝了酒,自己爬到拖拉机的棚子上才……”
“人瘫了,还想赖账!”
不等说完,老大一拳打中二娃他爹眉心,把人放倒在地。
几个兄弟见老大动了手,顿时一个个也拳脚相加。过了会儿,二娃家的邻居见这几兄弟下手实在太狠,操起锄头、柴刀过来帮忙,几人才歇手,边骂边退走了。
大伙马上叫车把人往县医院送,接诊的医生一看,问:“这不是昨天开拖拉机的吗?怎么了?”
二娃的邻居说:“你们说那老汉会瘫痪,今天早上,老汉的几个儿子上门跟他要10万块钱医疗费,他拿不出,就被打成了这样。”
医生面色凝重:“马上抢救病人!”
只是半个小时,连下了三张病危通知书。
最后,二娃爹还是走了。
当天下午,县城刑警接到报案,来医院调查案情,想找主治医生了解一下情况,结果一问,主治医生不见了。后来,警察继续追查,才发现,其实那老汉的盆骨并没有骨折,康复的问题不大,医生本想多拿点提成,就吓唬了一下病人的家属,结果没料到惹出了人命官司,自己先跑了。
天要黑了,门前的槐树孤零零立在那里,二娃在树下等他爹回来。
城里有趟车回到村子,二娃看着农用车,眼睛细细抚过每一个下车的路人。
大伯来了,轻声走到他的身边。
二娃问:“我爹呢?”
大伯不作声,过了好久,才说:“走了。”
二娃问:“去哪了?”
“很远的地方。”
“去了几时回来?”
大伯看着二娃,濡湿了双眼,再不能言。
起风了,门前爹娘当年种下的槐树哗哗地响,像一首忧伤的歌。
二娃不知道娘为什么跟补锅匠跑了,也不知道爹买了拖拉机之后为什么也走了。
二娃说:“我会做饭,我在家里等爹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