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翩若惊鸿
杨非辰下令将画舫靠了过去，小船上的张五察觉到，向舫上开了过来，看到柳青儿和苏家姐妹，脸上先是惊讶，然后有些尴尬。
青儿高声道：“张五哥，为何不上那艘画舫？”
张五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对方已经知情，叹气道：“一言难尽。”
苏继芳闻言撇了撇嘴，苏继华的神色早已黯然。
青儿道：“我们正要去那画舫上看看，不如你跟我们一起上去吧。”
张五似乎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才点了头。
本来以为销魂院的画舫上，应该是一群粉面油头的公子哥正同几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喝酒亵玩，乐不思蜀，那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船舱里有很多人，大半是男人，便是今晚的恩客，有十数人之多；还有同样差不多相当的女人，自然便是销魂院的姑娘。这些人都在靠墙处，或坐或站，留下了中间的空地，旁边却显得熙熙攘攘，所有人都在探头交谈。因为太热闹，以至杨非辰、苏定辉一行十人，包括春风、初雪和剑秋在内，这么一大帮人进来，竟然没有几个人察觉到。即便有人看到他们进来，也没有多加理睬。
船舱中央，本来应该是张酒桌，如今已被移开，放了七扇洁白的丝绢屏风围成一个半圆，前面一溜的画笔与各色颜料。一名身材曼妙的黄衣女子正背对舱门站在屏风前。
春风向旁边的人问了几句，回来对众人说道：“这是赏心阁的楚楚姑娘。”
接着她便道出了今晚这画舫上的事情：原本是一群恩客包了销魂院的画舫和姑娘，在此寻欢作乐。不想赏心阁的楚楚经过河边，知道窈娘在船上，便闯了上来，指名要同窈娘比试，若是窈娘输了便让出花魁的名号。窈娘不愿意应战，楚楚便出言相讥，又放出豪言，要当众展现一手绝技。
杨非辰问道：“什么绝技？”
“一柱香内完成七副画。”
众人看去，这才知道那七扇屏风便是画纸。不由都好奇起来，这个楚楚要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七扇屏风。
这时，原本背对着他们的楚楚缓缓转过身来。当众人看到她面貌的刹那，脑海中竟都是轰然一声巨响。
柳青儿、苏家姐妹和春风、初雪都露出羡慕的神情，直感叹人间竟有如此美色。
苏定辉毕竟是历经沧桑的人，虽惊叹她的美丽绝伦，却并没有失态，心中暗道：“如此红颜，只怕又是祸水。”
杨非辰是见惯三千佳丽的，也不得不承认，楚楚的容貌当真称得上“绝色”二字。
而方洛，脑子里颠来倒去地翻腾着《洛神赋》里那几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观楚楚容貌，当真艳丽逼人，周身上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高傲的气质。说是高傲，但如她这般绝丽，确实也有高傲的本钱。难怪常州城里那么多人都支持她成为花魁。
看到楚楚如此美丽，柳青儿不禁更加想了解那个被她视为对手，让张五哥魂牵梦萦的女人究竟是何等模样。想到这里，她回头看向张五，却发现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着楚楚，而是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人的样子。青儿猜到他是在找窈娘，心里便更加好奇起来。
楚楚目光在面前所有人脸上转了一圈，当看到杨非辰柳青儿一行人时，眼睛张大了一下，好象看到了什么惊讶的事，但她的表情收敛得很快，就像不曾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她吩咐了一声：“点香！”
有位女子点燃了铜炉里的一支香，马上便有人奏起了曼妙的乐曲。
楚楚静静站着，突然舒展了身体，就好象一朵迎露开放的鲜花般轻柔美妙。一支画笔突然到了她的手中，一点一勾上了颜料，一撇一捺，洁白的丝绢上便多了疏朗的几片竹叶。
对于观众们来说，眼前呈现的是从来不曾看见过的美妙技艺。柔美的乐曲中，楚楚伸展着身体与手臂，明明是在作画，动作却好象舞蹈一般，轻快美妙得要飞上天去。手中的画笔如同快乐的精灵，在丝绢上飞快地跳跃勾划。每换一种颜料，她都会在几副丝绢上各画几笔，动作虽美却十分迅捷。众人眼花缭乱之间，七扇屏风上的画已经同时完成了一半。楚楚又沾了颜料，连续转了好几个圈，众人只觉，一片浅黄在眼前飘过，屏风上又多了神来几笔。薄纱的衣袖在楚楚的舞动下曼妙地飞扬，乐曲到了最□□的地方，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琵琶哗然一声，由华丽归于静止，楚楚手中的笔突然疾射而出，点在丝绢上，弹下地来，“啪”地一声，一切都结束了。
观众们还未回过神来，楚楚已经轻轻拂平了身上的衣衫。
一片安静中，响起一声鼓掌。
是杨非辰，他最先回过神来，轻轻地击着手掌。
很快的，船舱里便响起一阵爆豆似的掌声，旧旧不散，许多人都欢呼起来，赞美之词倾泻而出。
杨非辰、苏定辉、方洛、柳青儿、苏家姐妹、张五等人看去，那七扇屏风上有四扇画的是：梅、兰、竹、菊；另外三扇，分别是：一缕烽烟，一条纱，一个连环。
杨非辰与方洛非富即贵，对书画均有相当的鉴赏力。楚楚的这七扇屏风若是跟真正的书画大家相比，自然要逊色，但难得的是，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用最少的笔墨将这八件事物描绘得惟妙惟肖，功力也是不凡了。
楚楚傲然一笑，转身坐在一张椅上。旁边两个公子哥见状立刻凑了过去，脸上都是急色模样。
哪知楚楚身边突然出现一名劲装武士，朝两个公子哥随手一推，两人便跌跌撞撞摔了出去，这武士冷冷瞥去一眼，抱剑站在了楚楚身后。
而楚楚则端着一盏香茗，优雅地抿了一口，对身边的这番变故连正眼都未瞧一眼。
杨非辰身后的剑秋说道：“一个风尘女子，身边竟有如此高手。”
杨非辰扬眉道：“比你如何？”
剑秋中肯地道：“伯仲之间。”
杨非辰点了点头。
柳青儿道：“这个楚楚，才貌双全，果然不同凡响。”
她身边的方洛同意道：“是个奇女子，人间难得。”
青儿身后的春风起了捉弄的念头，对方洛道：“那在方公子看来，我家小姐与那楚楚相比，如何呢？”
方洛一笑，道：“世间女子，各自有各自的妙处，需以不同眼光去欣赏。若强比，境界就低了。”
青儿看他一眼，笑了一笑。
春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杨非辰突然说道：“寻常女子怎能与心中之人相提并论？楚楚虽美，在我看来，却不及某人。”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一下青儿。
青儿脸色微变，心中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欣喜，抬眼看方洛脸色如常，听若不闻，不由莫名地失望，心中再一盘旋，又释然了。方洛对世间万物都是抱着欣赏的眼光，自然是公平对待，没有亲疏远近。这种豁达超脱的处世态度，正是他吸引自己的地方啊。
他们这番私下的讨论并没有入楚楚的耳，她已喝了一杯茶，见窈娘还是没有出面，便冷冷说道：“看来销魂院的头牌，常州城的花魁也不过如此，我今天见识了，真是大失所望。这比赛也不必再举行了，想必大家心中也都有公论了吧？”她一边说一边将目光向场中众人看去。
众人立即起哄起来，说窈娘既然不敢应战，就该让出花魁名号；也有人一定要窈娘出来献艺。众说纷纭，都是些好事之徒，巴不得看常州城最有名的两个青楼头牌争锋相斗。
说着说着，话就难听起来了，有轻薄的，有嘲讽的，有叫骂的，嘴里都不干净起来。这些人都是青楼楚馆的常客，调情逗弄的词汇话语是信手拈来，层出不穷。
柳青儿等几位姑娘听着，都皱起了眉头。
销魂院的老鸨突然冲了出来，大叫道：“吵什么，不就是想见我们窈娘吗，又有什么难的！”
这老鸨不过三十上下，丰满艳丽，风月老手，说起话来都自有一股媚态，吐出来的字都能酥了这些男人的骨头。
众人不再吵闹，都嚷着要见窈娘。
老鸨摆足了高姿态，这才喊了声：“姑娘见客！”
她话音落下，身后走出来一位女子，发上两支金蝴蝶颤动着翅膀，身上是一件梅红色的襦裙，上面精工绣了许多的蝴蝶，各色各样，既别致又俏丽；两只白玉般的手搭在一起，左手小指上一只戒指，上面金紫色的蝴蝶似欲展翅飞去，愈加称得手指纤长。她低着头，看不见脸，然而光是看她走路的姿态，便已是摇曳生姿，风情无限。
众人都叫起来，这女子抬起了头，男人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就像看见了猎物的狼一样。
柳青儿这才见识到了这常州的花魁，论相貌，窈娘绝不是楚楚的对手，但是她盈盈的桃花眼，眼角翘起的睫毛，圆润的下巴，光滑的脖子，无不显示着妩媚的风情。若说女人是狐狸变的妖精，那么她无疑是妖精中的女王。她就是全天下男人心目中最渴望的情人的形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是她最好的写照。
如果楚楚是艳丽高贵的牡丹，那么窈娘便是千娇百媚的芍药，不，她是罂粟，是男人的□□。
青儿抬头向张五看去，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激动的神色，眼中竟然还有闪烁的泪光。而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张五的苏继华，见到窈娘的美貌，如同冷水浇头，顿时心灰意冷。
正是：“人间称绝色，倾国倾城，试问太真似花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