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豪俊气如虹
晚上的饯行宴安排在一艘画舫上,画舫就停在常州有名的玉带河上。据说有月亮的晚上,从常州城最高的楼顶看河,就像一条白玉做成的带子,所以叫做玉带河。
画舫很大也很豪华,船舱里灯火通明,山肴海味摆了一桌,在座的有杨非辰、苏定辉、方洛、柳青儿、苏继芳、苏继华。春风、初雪在旁边伺候,剑秋带着侍卫们在舱外照顾。
苏定辉作为“狂狮将军”,在朝廷的殷切期盼下,终于要重返朝纲,再次守卫大隋边疆。这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虽然是饯行,但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
又一次响亮的碰杯,大家再次同饮,放下酒杯来,脸上都是红光。
杨非辰道:“我代表皇上,代表朝廷,代表大隋千千万万的百姓,感谢苏老将军的回归,再敬你一杯。”
苏定辉笑着干了这杯酒,笑道:“想起边境的将士,那可都是生死与共的老兄弟了。多年不见,也不知怎么样了。”
杨非辰道:“边境的将士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盼着老将军重掌兵权。说句无奈的话,这几年朝廷派去的将军,可没有一个能镇住这些勇士啊!”
“什么勇士!不过就是些沙场历练回来,沾满血腥的老兵油子!”苏定辉骂了一句,又大笑起来,说道,“不过真要说到打仗,年轻的新兵哪里又是这些老兵的对手!战争才是最好的训练啊!”
这是经历过战火的人才有资格说的豪言壮语,决心重返战场守土拓疆的“狂狮将军”苏定辉身上又再次展现出如虹的气势。
他脸上浮现出对当年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追忆来,那真是一段光辉的岁月!
方洛道:“近来突厥猖狂,可惜很快就只能成就老将军和边境将士们的功劳了。”
苏定辉喝了口酒,举起自己充满老茧的手,玩笑道:“大话不敢说,也不知道这双手还拿不拿得动兵器。”
苏定辉的兵器是重八十斤的方天画戟,在战场上是战无不胜的神话。不知有多少胆敢侵犯大隋的敌人死在他的戟下。
苏继芳笑起来,说道:“是啊,这些年叔公拿的是鱼竿,要是上了战场,连自己的兵器都拿不起来,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苏定辉笑骂道:“这丫头,没个正经。多学学青儿丫头的贤淑文静,不然到时候大隋没人愿意娶你,哭都来不及。”
柳青儿有些不好意思,谦虚地低下头去;苏继芳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旁边的春风笑道:“苏爷爷这回到了军营,可得物色一位年轻勇敢的小将军,让他把继芳小姐娶回家,这样就不必担心啦!”
话音未落,苏继芳大叫着要去拧春风的嘴巴,众人都大笑起来。
春风躲到杨非辰背后,苏继芳一把抓过去,碰翻了桌上的酒杯,洒了杨非辰一身的酒。
初雪闪电般窜上来,一把推开春风,拉住了杨非辰还在滴水的袖子,冷着脸怒视着苏继芳。
她毒蛇般的眼神竟让苏继芳一个哆嗦,连忙站起来,惶恐地道:“晋王恕罪,民女绝非有心冒犯。”
杨非辰摆了摆手,随意道:“没什么严重的,换件衣服就是了。”回头对初雪喝道,“把这副脸孔收起来,别扫了兴致。”
初雪这才恢复了脸色,服侍杨非辰到后面船舱里去换衣服。
苏继芳一边坐下来,一边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那丫头刚才的脸色真可怕。”
柳青儿安慰道:“初雪只是对晋王忠心,太过紧张,并无恶意。”
春风也道:“继芳小姐别往心里去,那丫头就是这么个德行。”她对初雪一直都没什么好感,因着大大咧咧的性子,说话也不怎么顾忌。
方洛眯了下眼睛。初雪,这丫头,有点不寻常。
杨非辰换了外衣出来,大家又要开始畅饮,苏继芳却提出了意见。
“就这么喝真是太没意思了,不如我们弄些花样吧。”
杨非辰道:“苏小姐有何提议?”
“恩……”苏继芳皱了皱眉,一时拿不定主意。
方洛道:“不如这样。今天是为苏老将军饯行,他不久便要上阵杀敌,大家轮流说有关战场的诗句,一定要博好彩头,否则便罚酒。”
“好,好,好。就这么着。”苏继芳大声同意起来。
苏继华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姐姐,你喝得有点多了,等下可要打起点精神。”
苏继芳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说定之后,初雪拿了骰子和骰盘,大家掷点数,苏定辉最大,果然是个好彩头。
苏定辉摸了摸胡子,道:“我是打仗的粗人,兵书读了不少,这诗啊曲啊的可不怎么在行,就说前人的吧。‘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一句说得气势雄壮,虽然诗中说的是“楼兰”,但此时大家都默契地将它代表成了突厥。这一句可说是体现了苏定辉对战突厥的决心。
“好!”大家都鼓起掌来。
按着顺序,便该是杨非辰了。
“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杨非辰说了这一句,可是空穴来风,暗指苏定辉抛弃了安逸闲暇的渔翁生活,再展雄风,征战沙场。说起来,这也是他的功劳,是他一手促成,也算是一件得意的事。
柳青儿说了一句:“高原出水山河改,战地风来草木腥。”这是金元好问的诗,在柳青儿看来,不管形势怎么变化,战争总是流血的,总是残酷的。
不过这两句诗虽是感慨,却十分大气,非寻常女子能做出。柳青儿随口说来,杨非辰和方洛都对她有点刮目相看。
方洛摇着折扇,说句:“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是在恭维苏定辉当年的豪迈雄风。
苏继华道:“我也拾人牙慧吧。‘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她是苏定辉的孙侄女,这两句完全是赞美苏定辉老当益壮了。
轮到苏继芳,这女子已经醉了七八分,双手一张,脱口道:“醉卧沙场……”这句明显是悲凉之词,她刚说了一半便被妹妹苏继华捂住了嘴。
“姐姐,换一句。”她悄悄在苏继芳耳边警告。
苏继芳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叱咤万战场,匈奴尽奔逃。”这也是李白的诗,总算是句豪壮的。
苏定辉说道:“这可算是作弊了,念在初犯,暂且放过,下次绝不轻饶。”
苏继芳醺然点头,其实也未必真的听明白了。
新的一轮,自然是从苏定辉开始:“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杨非辰紧跟而上。
“抚剑长呼归去也,千山风雨啸青锋。”这诗本是康有为之作,但被柳青儿掐头去尾,信手拈来,倒让众人以为是在赞颂苏定辉了。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方洛吟出一句,文人雅士形象,口中所出却是豪语,也是好彩头。
苏继华接了一句:“迢迢万余里,领我赴三军。”
又到了苏继芳,众人轮流吟诗时她便在偷着喝酒,如今已醉得差不多,脑子里能记住的诗句就只剩下了两句,一句刚才已经用了,现在也不管什么对不对,随口便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又将第一次要说的讲了出来。
杨非辰笑道:“这可要罚了。”
苏继华无奈地将酒杯递到了姐姐面前,苏继芳一饮而尽,咂了咂嘴,仿佛还嫌不够似的。
苏定辉笑骂道:“这丫头,罚酒倒称了她的心意了。姑娘家家的,在几个男人面前喝得酩酊大醉,如此嗜酒,恐怕真的没人敢要她喽!”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当事人犹自醉态可掬。
春风刚才到舱外去了一会,现在回来趴在柳青儿耳边说了句什么。
青儿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站起来向众人告退一会,带着春风出了船舱,走到了船头。
两人放眼望去,玉带河另一岸一艘华丽的画舫徐徐滑动,里面金碧辉煌,传出男男女女的欢笑。画舫旁边跟着个小船,亦步亦趋,船头上站着个人,看身形是个男人,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面目。
青儿疑惑地道:“你确定?”
春风点头道:“剑秋派人过去看过了,画舫是销魂院的,那个窈娘就在上面。而那条小船上的人,根据形容,应该就是张五哥。看来苏家两位小姐说的没错,他果然迷上那个花魁了。”
青儿远远望着那边的情形,纳闷地道:“可是他为什么不上船去呢?”
“听说他好几次求见窈娘,窈娘都不愿意见他。今天一群公子哥包了画舫请了销魂院的几个姑娘,窈娘也在其中。张五哥得了这个消息,也赶了来,只是窈娘不肯见他。他不愿意离开,便让船跟着画舫走。”春风说了这些,又神秘地道,“都跟了一个时辰了,一点没见焦急。”
青儿皱起了眉头,实在不明白张五的心思。
他既然迷恋窈娘,穷追不舍倒也不奇怪,只是窈娘虽是花魁,也不过一介风尘女子,又何必如此战战兢兢,连她所乘坐的画舫都不敢上。
旁边一个声音幽幽道:“果然是他。”
青儿大吃一惊,回过头,正是苏继华。
“继华,你怎么?”
苏继华道:“春风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叹了口气道,“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用心对待一个人呢。”
青儿抿紧了唇,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船舱里的人都走了出来。
苏继芳大声道:“咱们就去看看,那窈娘到底有什么地方好,能让张五这么痴迷!”
“姐姐!?”苏继华叫了一声。
柳青儿惊讶地道:“你不是醉了吗?”
苏继芳骄傲地道:“这点小酒,怎么醉得了我!”她回头拉住苏定辉道,“叔公,咱们去看看那个小子,给继华讨个公道。”
苏定辉想了一下,便傲然道:“好。走之前,我就给我孙侄女撑个腰,看哪个小子敢这么欺负咱苏家的丫头!”大概是酒精作祟,他兴致很高,行事作风也张扬起来。
杨非辰出身皇室,从来不是怕事的人,只有事躲他没有他躲事的道理。
柳青儿觉得这样不妥,太唐突,但又不好驳大家的兴。
方洛摇了摇头,同她相视,苦笑着,只好同行。
正是:“豪俊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