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汪瑞宣“嗯”了一声，眼皮一抬道：“是不是宜男和你说什么了？”

            汪劲笑道：“我无意中听下人说了些，宜男至今还没和我提起一个字呢。”

            汪瑞宣点头说：“宜男确实一向温和贤淑，不像你大嫂，到处说人是非。”

            汪劲听他这么说，分明已经信了宜男，当下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到别处去了。

            这一场风波，总算在汪劲的维护下消于无形，只是经过这件事，蒋氏不管顺官怎么哭闹，禁止他再到水云轩来，她见了宜男，也把表面上的那套亲热收起来了，最多淡淡地打声招呼。宜男从此多了几分小心，平时只在家里看书，幸好汪劲书房中藏书丰富，宜男静心读书，也颇不寂寞。

            这天晚上下着小雨，她正在灯下手捧一卷看得入神，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汪劲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在看什么？”

            宜男靠入他怀中，只觉得汪劲身上传来温暖亲切的气息，说不出地安适，一边说：“是林琴南翻译的《茶花女轶事》，我以前看过，现在又拿来重新温习一下。”她忽然想起，仰头问道：“你吃过饭了吗？”

            “我在外头吃过了。”汪劲恋恋不舍地松开宜男，宽了外衣，宜男接过衣服挂好，刚想给他倒杯茶，汪劲说：“别忙了，我们说说话。”他拉着宜男在躺椅上坐下。

            冷雨敲窗，淅沥有声，室内一灯晕黄，汪劲拥着宜男，抚摸她的长发，两人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心里不约而同地感到平和喜乐。汪劲懒懒开口：“你喜欢茶花女的故事？”

            汪劲的声音如梵亚铃的振动，有一些醇厚，有一些模糊，宜男伏在他胸前，把玩他的扣子，摇了摇头说：“我并不喜欢悲剧，何况茶花女的悲剧是可以避免的，她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其实她喜欢的人，未必把名利地位看得比她更重要，她的牺牲，只能让人感到没有价值。”

            汪劲唇角轻轻扬起：“你也知道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好，那大嫂和顺官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宜男不以为意地说：“你知道了？我怕你烦，你每天已经这么忙了，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打了个呵欠，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汪劲沉默不语，将宜男的手拉到唇边，突然咬了一口。他力道虽轻，却让宜男吃了一惊，顿时张大眼睛，睡意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你……你干什么啊？”

            “傻瓜，”汪劲笑道，语气虽淡，却有难以言传的亲密纵容之意，“你是我妻子，我怎么会烦？”

            宜男脸一红，想挣脱他的怀抱，汪劲坐起，却仍紧紧握住宜男的手不放，他深深望入她的眼睛，说：“宜男，什么事都先为别人考虑，这是你的优点，可是在我面前，你用不着压抑克制自己，把很多东西放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承担，这样你太累，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宜男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对她说，不禁呆住了，汪劲的话一字一句从她心头流过，所到之处，是一片光亮和温暖，也是渐渐扩散的甜蜜酸楚。她仿佛第一次看到汪劲似的，凝视他在灯光下显得柔和的英挺面庞，回握住他的双手。

            汪劲说出那番话，也松了口气，这是他所能表达的极限了。但见宜男不知沉思了什么，忽地扬眉展颜一笑，眼角眉梢流动明朗的光彩，说不出地动人：“那么你呢？你不也一样？你不是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汪劲哑然，想不到宜男会突如其来地反将一军。宜男继续说：“我只知道你很忙，却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我也知道你很累，你却从没和我说过，到底是什么让你烦心……”她止住汪劲欲语的唇，“你这样也让我没办法了解你啊！我不一定能帮你什么忙，可是我会陪着你，两个人承担，是不是比一个人忍受要好？”

            “劲，你说的，我都同意，以后我也会改，可是你能不能也平等待我，就像……”宜男偏头思索了一下，“就像和好朋友说说心事一样？”

            汪劲低低笑了出来，笑声和惊奇一起如涟漪般扩大。原来他的妻子并不是一味地柔顺，也有个性和主见，然而他喜欢这样的宜男，这样毫不掩饰的真实的宜男，这样用期盼的眼光看他，用坚定的话语要求平等的宜男。

            “好。”他带笑吻上她的唇，将一声承诺送入彼此心间。

            第  9  章

            第九章

            连日的阴雨之后，终于放了晴，阳光和天空也被重重秋雨滤去了炎热，转为深秋的清淡高远。

            这天下午汪劲回家，在院子前碰到云姑，问道：“宜男呢？”

            云姑见了他，倒有些意外，回答说：“三奶奶好像在后面的园子里。”汪劲扔下她就往后园匆匆走去，只见宜男踮高了脚尖踩在凳子上修剪紫藤枝条，凳子有些摇晃，汪劲不禁叫道：“小心！”

            他不出声还好，这一说话真把宜男吓了一跳，转身看他，脚下的凳子却无法平衡，差点摔倒，虽然被汪劲眼明手快地扶住，却也闹了个手忙脚乱。

            汪劲摇了摇头，无奈地说：“这些工作自有花匠来做，你何必动手？”

            宜男掠了掠鬓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对了，今天你怎么这样早回来？”

            汪劲脸上闪过一丝秘密的喜悦：“你不是说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马车穿过热闹的市集，汪劲感慨的声音让宜男的目光从窗外转了回来：“你来了这么久，我还没带你出来好好逛过，等忙完这一阵，我陪你出去走走。”

            宜男见他遗憾，说：“我过得很好啊！在家里也没觉得闷。就是云姑叶嫂每天逼我吃这样那样，差点把我喂成了一个胖子了，这真叫人受不了。”

            汪劲笑容加深：“你胖了吗？我怎么不觉得。”宜男感到他笑容里仿佛别有意味，立刻嗔怪地盯了他一眼。汪劲握住她的手说：“这该是我们第一回同车出游吧。”

            宜男点点头，忽然想起以前的事，笑着说：“不，第二次。”

            汪劲思忖了下，纳闷地说：“不会吧？我怎么不记得？”但见宜男眉眼弯起，神态有些得意，有些神秘，笑道：“你还藏了什么好事没说？”

            宜男缓缓说：“今年元宵节夜里，你有没有在东乡送一个和亲戚失散的女孩子回绩溪？”

            汪劲使劲回忆，终于把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和眼前的宜男对上，恍然大悟说：“是你？”

            宜男笑道：“你可好，忘得干干净净。”

            “已经隔了大半年，再说当时天色又暗，我哪记得清楚？”汪劲说，心里却感叹缘分的奇妙和不可思议，他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现在后悔了。”

            宜男问：“后悔什么？”

            汪劲一本正经地说：“早知道是你，我就直接把你接到汪家去好了，反正你迟早也是我们汪家的人……”

            宜男满脸通红，挥手往他胸口打了下去：“不要脸！”汪劲朗声大笑，捉住了她的手。正开心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车夫恭谨的声音：“三爷，已经到了。”

            汪劲先下了车，转身把宜男扶下。宜男抬起头，眼前是一幢幢青砖平房，里面传出阵阵机械轰鸣和敲击声。宜男疑惑地看了汪劲一眼，汪劲但笑不语，挽着她向内走去。

            里面是个很大的工场，器具虽然摆放得井井有条，地上却还有一些铁条木板之类的杂物。一群人聚在一起议论什么，为首一个看到汪劲，立刻走过来，叫道：“经理。”

            汪劲对他介绍说：“这是我妻子宜男，祖兄还是第一次见到吧？”又向宜男说：“这位是祖连。”宜男见祖连架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神情气质象个教授，手上却都是机油，颔首说：“祖先生。”祖连见了汪劲和宜男，心里也不由暗赞：好一对璧人，忙对宜男说：“我没赶上汪兄和嫂夫人的大喜日子，一直深以为憾，如今终于可以当面说声恭喜了。”

            汪劲调侃说：“口惠而实不至，又有什么用？”祖连一击掌说：“汪兄这是挤兑我呢，好，那晚上我请贤伉俪吃饭如何？”宜男听两人虽然开着玩笑，反而显出深厚的情谊和默契，也为汪劲感到高兴。

            说笑一阵，汪劲问祖连说：“现在情况如何？”祖连说：“已经进行过最后一次调试，一切无碍，这就可以投入生产了。”汪劲说：“这就好，余通那边的传习所，也训练了大批熟手工人，事不宜迟，我们就在明天开工。”祖连说：“那要不要搞一个庆典仪式？”汪劲微微一笑说：“就在我们内部庆祝一下吧，这段时间你们也辛苦了。”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向里走，汪劲四处扫视了一眼，又道：“对了，还要添置些灭火器材，丝绵最易引燃，以后对于安全方面，你要格外注意。”祖连点头称是，接下来两人便讨论起设备流程中的问题，其中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宜男根本没听过，但觉沉浸在工作中的汪劲忘我严肃，整个人散发出自信的光芒，是她平时很少见到的，倒还是看他的时候多。

            汪劲总算记起身旁还有个宜男在，歉然地看她一眼，对祖连说：“这些事以后再细说，我带宜男四处走走，你去忙吧。”祖连也不客气，对宜男说：“怠慢了，晚上还请嫂夫人赏光。”转身离去。

            汪劲牵着宜男的手走开，一边问她：“闷吗？”宜男摇了摇头，对汪劲说：“这就是你一直在忙的事吗，办实业？”汪劲承认说：“大部分是，我想办一个丝厂，如今算是初步实现了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