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现在荷花已经没有了，不过还有莲子，明天叫云姑摘些新鲜莲蓬给你，你喜欢吗？”
宜男笑着点了点头，汪劲忽然跳起来说：“我看看这旁边有没有。”
他搜寻了不多时，在距栏杆旁三尺左右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饱满的大莲蓬，笑道：“运气真不错，看来你今晚就可以吃到了。”一边准备跨过栏杆采摘，宜男拉住他说：“别去，万一像四爷那样掉进水里……”她脑海中浮现那样的情景，越想越忍不住，不禁笑出声来，怎么也止不住。
汪劲眼前一亮，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自然的笑容，一时心醉难言，表面上却轻松地说：“你该叫四弟才是。我怎么会苯得像他一样？这样吧，你不放心，便拉着我的手。”
他跨过栏杆，回头向宜男伸出了左手，宜男下意识地握住，汪劲的手是有力的，传递着温度和某种奇异的感觉，那温热在瞬间熨烫了她的手，宜男心中悸动，脸上迅速染上了一层晕红。这边汪劲尽力探出身体，右手一扯，已经把那个莲蓬摘了来。
他轻捷地跃回原地，放开宜男的手，破开莲蓬，剥了十多粒莲子出来，递给宜男说：“吃吃看，很甜的。”
宜男注视着莲子，刹那想起“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的古歌，汪劲知不知道在诗中，莲子的意思就是怜子？她剥开莲子，放入口中，只觉清甜香软，汪劲一直微笑看着，柔声问：“甜吗？”
“嗯。”宜男轻轻应了一声，汪劲目光专注，她很想低头避开，不知怎么却无法移动，只能和他对视，心里有些迷茫，有些羞涩，有些怦然……总之是难以形容的混乱滋味。汪劲看着月光下的宜男，眼神更为灼热，牵起宜男的手说：“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安歇吧。”
第 8 章
第八章
小隐园中的时间，恒常缓慢地流逝。
宜男望着书房外的落叶，神色有点迷惘。小隐园实在是个很美的地方，和上海的快节奏和纸醉金迷不同，上海这个地方，新旧的时代同时在交荡冲击，如同风暴的中心，每个人都能感到时代巨大的变化转折；而绩溪却是平静得几乎像凝滞了一样。她嫁过来已经快两月了，每天无所事事，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作为汪家的三奶奶却不是宜男而存在的——任何人都可以拥有这个身份，对汪劲来说，换了一个人也不是一样吗？他同样会温厚待那人吧，因为是他命定的妻子。
汪劲……宜男无意识地抚弄书页，汪劲实在很忙，白天几乎看不到他的人影，就算是夜里也经常很晚回来，可是这并不是说，他对她忽略和冷淡。相反，宜男常常从他的眼光和举止中，读出了几分歉意。也许是亲眼见过宜真和冷于秋之间热烈如火的情感和无拘无束的交谈，宜男觉得她和汪劲彼此仍是太客气了，汪劲把心事藏得很深，很多时候，她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婶婶！”清脆的童音让宜男从沉思中惊醒，顺官跑过来，手里举着纸笔，一边嚷道：“你看我的字写得好不好？”
顺官脸上纵横交错着几道乌黑的墨迹，宜男被逗笑了：“怎么像个小花猫一样？”取出手帕，替他擦拭。顺官赖在她怀中，把手上的宣纸举到她面前，说：“婶婶你看！”
宜男把皱巴巴的纸张摊平，但见上面除了几个“大”“人”之类歪歪斜斜的字，还有乱七八糟的涂鸦。宜男知道小孩子只能夸赞为主，当下说：“顺官写得真好，这些字都记住了吗？”
顺官咧着嘴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宜男说：“那我再教你一个字。”她另外抽了张宣纸出来，把着顺官的小手，写了一个秀丽端正的“太”字，说：“这是太阳的太。”顺官念了几遍，宜男就叫他写，一面含笑看着。
顺官虽然有些娇纵，但不知为什么却很喜爱宜男，常来找她。宜男平时无事，就教他读书写字，这些天也已经认了百来字了。但毕竟是小孩子，不耐烦久坐，认真了没多久就说：“我要去玩。”
“好，再写十遍，我带你玩去。”顺官听宜男这么一说，也乖乖握笔书写，一写完，立刻将笔一掷，拉着宜男急不可待地说：“婶婶，走啦！”
宜男摸了摸他的头，领他出门，一旁的奶妈也连忙跟上。顺官到了外面园子，没一刻安静，一会儿捉蝴蝶蚱蜢，一会儿四处跑跳，这时云姑送了点心来，宜男叫道：“顺官，过来吃点东西，等会再玩。”顺官正在兴头上，追着一只鸽子向侧旁跑去，宜男见奶妈跟得紧紧的，和云姑把点心放在亭子的石桌上，一时也没在意。
忽然顺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宜男云姑一惊回头，但见他摔倒在地，两人连忙奔过去，奶妈已经慌慌张张地把他搀起来，又揉又摸。宜男查看顺官身上，幸好地上有一层青草，顺官只是手肘上擦了一块乌青。
云姑忙拿来药酒，宜男给他涂了，轻言细语地哄劝了一阵。顺官原也是惊吓多过疼痛，不多久脸上还挂着泪珠，就拿起点心来吃，看来已经没事了，宜男也就放下了心。
顺官本来就三天两头地伤风发热，小病不断，当天回家还活蹦乱跳，第二天又生起病来。大奶奶蒋氏责骂奶妈没有好好看护，奶妈害怕之余，把昨天顺官跌了一跤的事说了出来，蒋氏看了乌青，勃然大怒，立刻就去找宜男。
宜男笑脸相迎，蒋氏也不坐下，也不喝茶，劈头就说：“妹妹怎么看顾顺官的？怎么出去时好好的一个人，回来身上就多了许多淤青？还头疼发热说胡话，病得不成样子了！”
宜男见她来意不善，但听顺官病了，也是吃了一惊，关切地说：“顺官怎么样了？我去看看。”
蒋氏将手一拦说：“你别假好心。我知道妹妹平时看我不顺眼，可也犯不着拿孩子来出气。可怜顺官才多大，平时一口一个婶婶叫得亲亲热热的，你还真下得了手！”
宜男正色说：“大嫂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要说顺官昨天在我这里不小心摔了一跤，那是有的，当时云姑奶妈都在，你可以去问她们。顺官手上擦了块乌青，这也是我一时看顾不周到，但像你说的什么出气下手，你想得出，我可做不出。”
蒋氏见宜男一贯温顺，却想不到她清楚地说出这番话来，眼神凛然不可侵犯，不由一窒。云姑一直在旁边，听蒋氏无理取闹，早有不平之色，忍不住说：“是啊，大奶奶别平白冤枉了三奶奶，三奶奶平时对顺官的疼爱，我们都看在眼里，要不顺官也不会常来找三奶奶了，小孩子眼亮心明，最是知道好坏的。”
宜男见她涨红了脸，温和地说：“我知道大嫂也是为顺官担心，有些话说得急了，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顺官的病，请了医生没有？我这就去看看他。”
蒋氏恼羞成怒，将手帕一拂说：“不必了，我的孩子我自己会照顾，可不稀罕旁人假惺惺！”
她一阵风似地走了，宜男好笑说：“这是从哪里说起！”云姑愤愤说：“大奶奶就是这个刻薄性子，你疼爱顺官，反还落了不是，她就是看三爷和你不顺眼呗。”“算了，”宜男微微一笑说，“大嫂正在气头上，你待会代我去看看顺官，顺便带些他爱吃的西洋糖果过去。”
第二天早上，云姑服侍汪劲盥洗时，实在气不过，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一遍：“大奶奶也实在太过分，哪有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的，我在旁边看着都叫屈，也多亏三奶奶好性子，始终笑着说话，但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只怕心里不知怎么难过呢。”
汪劲停下擦脸的动作，向卧室看了一眼：昨天晚上，宜男并没有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云姑提起，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委屈，这是她认为不值一提？还是无法对他放开心怀呢？
汪劲将毛巾扔回水盆里，沉吟说：“云姑，你平时多顾着宜男一些，她初来乍到，对家里的有些事不清楚，我日常又在外，护不了她，你和叶嫂别离开她一步，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云姑点头说：“我有数的，三爷，你放心。”
汪劲穿上风衣，戴上昵帽，临出门前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回卧室。宜男仍在沉睡，汪劲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注视她温柔无邪的睡颜，眼底掠过一丝无法觉察的怜惜，他自语般地说：“这样还是不行的……”
蒋氏并不善罢甘休，在汪瑞宣问起顺官的时候，顺势说：“也不知道三妹妹是怎么带他的，前天顺官出去还好好的，在她那里回来就发高烧说胡话，身上也多了许多乌青，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呢……”说着掏出手帕拭泪，汪瑞宣却大大皱起了眉头。
宜男去向汪瑞宣请安的时候，汪瑞宣说：“听说顺官在你那儿出了事？”
宜男心知蒋氏必定说了什么，但欲辩无从辩起，低声说：“是，顺官在院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句话不啻坐实了蒋氏的谗言，汪瑞宣立刻说：“你也太不当心了！”脸色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咱们家只有顺官一个孩子，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宜男说：“当时顺官并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只是手上有块乌青，我给他上了药，也就以为没事了……”
“无论如何，总是你的疏忽。”汪瑞宣打断她的话，板着脸训道，宜男只得低头领受。出了门，不由微叹一声，起先蒋氏无理取闹时，她还能一笑置之，但这样被长辈误会，心头难免如同乌云低压般沉闷。
汪劲回来听说了白天的事，找了个机会委婉地对汪瑞宣说：“大嫂真是小题大做，到处说宜男害顺官生病，宜男知道顺官身子弱，比我还细心疼他，再说只是摔了一跤，隔了一夜才生病，只怕奶妈没照顾好，那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