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军统?中统?还是共产
党?骨头这么硬。”
“他们什么都不是!”汪曼春有些颓废。
明楼不解地看着她。
“他们是宵禁的时候被日本宪兵团抓到的流窜犯,不肯为新政府工作,个个都是人
渣。”
明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再看看面前这个冷血的女人,他
是真的愤怒了。
“师哥,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明楼忍了一口气,换了淡淡的一抹笑意:“是啊,今天是除夕。我知道你的习惯,
凡除夕夜都是不肯回家的,我叫阿诚给你在‘绿波廊’点了草头圈子和红烧肉,浓油赤
酱的,都是你平素最爱吃的。我都事先替你品尝了一口,味道好极了。我和阿诚巴巴
地给你送来,听人说,你一直忙着工作,我就来看看你。”
“师哥。”汪曼春眼圈一红,“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我爱吃什么也只有你记得。
这个世上,没人再记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嗨,大过年的。”明楼笑笑。
“师哥你先去办公室等我吧,我换件衣服就来。”
“好。”
汪曼春看着明楼离去,回过头来就突然给了身后的特务两记耳光:“混蛋!明长官
来了为什么不报告?!”
特务捧着脸,一副哭相。
汪曼春换了旗袍走进办公室,阿诚已经布置好食盒和碗筷,明楼招呼道:“过来
坐,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汪曼春小鸟依人般刚坐到明楼身边,电话铃声响起。汪曼春接起电话,话还未说
出口,两眼一黑就昏厥当场。
“曼春!”明楼手忙脚乱地接住,急忙掐住汪曼春的人中。
汪曼春长舒一口气,缓缓醒来后又是声嘶力竭道:“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朝
我开枪?为什么?”明楼一把抱住她,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他脑海里闪现的是黑墙上
的一个个枪眼。
而此时,享受着新年团圆的梁仲春也接到了电话。
放下电话,梁仲春想都没想拿起衣帽就往外走,梁太太吃惊道:“大年夜,你这是
去哪啊?”
“加班。”
“加班?”梁太太道,“你喝口酒,暖暖身子,再出去吧。”
梁太太转身拿酒之际,梁仲春已经跨出了家门。
明楼和梁仲春几乎同时到达西餐厅,童虎看到明楼立刻低头哈腰地打着招呼。明
楼看着汪芙蕖的尸体,叹了一口气。
“汪先生是明长官的老师吧?”梁仲春探问道。
“是。”明楼问,“这是杀鸡给猴看,死了几个兄弟?”
“行动组死了三个,死在餐馆大堂。走廊上死了三个保镖,是汪家自己花钱雇的。
估计凶手至少得五个,大堂、走廊、包间,同时开火。”
“手法专业,计划缜密,行动快捷,干净利落,不留活口。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
且蓄谋已久的暗杀。”明楼下着定义,“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下面就该轮到
我们了。”
“老实说,情况不容乐观。不过,请明先生放心,我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给死
难的弟兄们一个交代。”梁仲春自言自语道,“我一定会先找到他。”
明楼不紧不慢道:“那是,最好不要让他先找到你。”
阿诚走进来,有些焦急地冲着明楼指了指手腕,向他暗示着时间。明楼走到阿诚
面前问道:“汪处长怎么样?情绪稳定了吗?”
“我给她服了点镇静剂,现在在车上睡着,情绪稍微好一点了。我想今天汪小姐也
不方便回家了,我在上海饭店给她订了一个贵宾房,要不,我先送汪处长过去?您直
接回家?”阿诚看明楼犹疑不决,又提醒了一句,“先生,今天可是除夕。”
“……还是一起去吧。”明楼考虑了一下,说:“抓紧时间,去开车吧。”
阿诚赶紧跑着出去了。
“梁先生,这里就拜托你了。”明楼转对梁仲春,“这是在法租界,说话办事都小心
一点。这个时候,出一点纰漏,都容易引火烧身。”
“我明白。”
“汪处长情绪很不稳定,最近一段时间,你可能要多辛苦一些,多担待一点。”明
楼拍了拍梁仲春的肩膀低声说,“你做了多少,她做了多少,我和周先生心里都有数。
你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明长官栽培!”梁仲春对于明楼这几句话颇感舒心悦耳,虽然不是公开表
扬,至少也是一种鼓励和信任。
“那我就先行一步。”
“明先生慢走。”
“梁先生。”明楼停步,想了想,回头低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谢谢明先生。”梁仲春很感动,感动于明楼在这种场合,说出一句他完全可以不
说的祝福下属的话。
可这个新年真的能快乐吗?
明楼想,对于自己而言,这个清冷的岁末寒宵是给足了自己面子的。军统局上海
站A区,第二批“刺杀榜”,开张大吉!
教堂门口,灯火辉煌。石板路前,洋车不停地碾过,月光淡淡地照着,雪花静静
地飘着,唱诗班优美的合唱声若隐若现,于曼丽和明台一路开心地跑来。
于曼丽高举着双臂环抱雪花,兴奋地叫着:“开张大吉!”于曼丽在明台身边跑过
来,绕过去,飞舞着裘皮披肩,飞舞着亮色精致的手提包。“今晚开张大吉,预示明年
生意兴隆。明少,打赏小女子几两纹银,小女子好去烫发美容看电影大世界追星跑马
场赛马下赌场买股票附带送你春宵一夜,香吻百回。”她不带标点符号一气呵成地说出
来。
“赏你三分清风,一轮明月;至于春宵香吻,你就欠着吧,本少爷生意刚刚开张,
还须运筹帷幄,有所期待,有所不待。”
“明少分明是个吝啬鬼。”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明台虚晃一枪,绕回来。
“明少,今晚打算在哪里过夜?”
“嗯,在预订的香巢。”明台仰着清隽的眉目,绷住了脸,忍着笑意。
于曼丽也仰着脸笑道:“明少,你有几座销金窟?”
“狡兔三窟。”明台朗声大笑起来。
此刻,教堂的钟声响起。于曼丽欣喜道:“这是天堂的钟声,我们走在通往天堂的
路上,也就是通往爱的道路上。”
“上帝爱你,天主保佑你!”
“你就是我的上帝!明少,我是你羽翼下的天使。”
明台温煦地笑着。
街灯灿烂,雪景如画。飞雪漫天中两人互道晚安,各自踩着薄薄的积雪分道扬
镳。明台刚刚走过街面,于曼丽抄着手在对面大声喊了一句:“过年好!”
一片烟花爆竹声。
明台也抄着手,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生意兴隆!”
“财源滚滚!”
“明少吉祥!”
“天使如意!”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街,不停地、开心地、真诚地喊着祝福彼此的话,渐行渐远,
直至双方都消融在茫茫雪花世界。
雪地里,一把很大的黄色伞撑着,街灯下,一口大铁锅里热气腾腾地翻炒着栗
子。棕色的栗子和无数黑乎乎的石子被一个大铁铲子来回翻动,有节奏地把一股股栗
子诱人的酥软香气飘送到小巷深处。
明台从小巷里走出来,被温暖香甜的气息所吸引,忽然,他看到一个修长的背
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老板,称半斤吧。”程锦云道。
“小姐,半斤也要六角的。不如你买一斤,我收你一块钱。”小贩道。
明台走过去,和程锦云肩并肩,对小贩说道:“来一斤,我请客。”
程锦云一回眸,看到是明台有些惊异:“小……”她没有叫他小野君,而是称呼他
为,“筱先生。”
明台微笑:“惠小姐。”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碰面了。”程锦云表现得很大方,仪态端庄。
“是啊,我和你还真的很有缘。”明台无意中吐出一句真心话,想收回又已经迟了
一步,只好把手轻轻蜷起来,搁在双唇上,伪装成咳嗽,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去偷
窥她。
“真的很有缘。”程锦云不但不介意,反而有意无意地重复着他的话。
明台很难得地一下子变成个腼腆的大男孩,从她的眼里蓦然看到一种久违的亲和
美好,看到了双方奇妙的缘分,看到了邂逅相逢的亲切。
程锦云面色红润,敏锐的双眼不留痕迹地扫过明台的眼底,却也了了分明。
小贩知道二人认识,用一个纸袋装了热乎乎的糖炒栗子递给程锦云,明台从口袋
里摸出一块钱的法币。
程锦云接过栗子:“谢谢。”
“为美丽的小姐付账,是缘分也是荣幸。”
程锦云笑了笑,在街灯下,从热乎乎的纸袋子里摸出一颗栗子,用指甲掐了皮,
剥壳除膜,轻轻地掠取了柔腻香甜的栗子肉,托在柔柔如玉的掌心,递给明台。
一直望着程锦云剥壳取栗的动作,明台看得出神,神情间满溢着幽甜的小情趣。
两个人并肩走着,步履缓慢,拖着月光的清辉,带着满鞋底的碎雪,吃着香甜的
栗子,心境清澈,竟如流冰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