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又见故人为仇来
最近的杨非辰确实劳累憔悴,柳青儿受伤已经让他时刻担心,皇帝的病重更让他坐卧不宁。太医如今已经束手无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皇帝大限将至,人力又怎可回天?
杨非辰连日来都留在宫中,皇后李嘉宁带着储君绍庭日夜守侯在皇帝榻边。皇帝如今总是长时间陷于昏睡的状态,有时候醒过来,维持的时间也很短暂。李后心如明镜,倍感不舍,更加抓紧这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每次皇帝醒来,她都不跟他说国家大事,只是跟他聊一些轻松温馨的话题,有时候让绍庭念书给他听。皇帝知道她的用心,每时每刻都感受到亲情的环绕,虽然身体每况愈下,却因早知道自己的结果,心中反而比别人更加平静。
这两日,皇帝醒来的次数更加少了。杨非辰已经没有再叫太医为皇帝煎药,即便煎了他也吃不下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李后决定带绍庭去太庙为皇帝祈福。
太庙并不在皇宫之中,而在皇宫以西十二里处。
一大早,总管王示便备好了车马鸾驾,皇后李嘉宁带着储君绍庭乘坐鸾驾,在杨非辰率领的御林军保护下前往太庙。
这其间还有一段小插曲,登车之时,绍庭强烈要求自己的贴身内侍罗祥同车。罗祥是王示半个月前为绍庭找的贴身内侍,为人机灵乖巧,做事细致周全,不到几天,绍庭便离不开他,不管做什么都要带着,简直比皇后还亲。太庙之行庄重严肃,李后不愿在路上耽搁,便答应了绍庭这个要求。罗祥谢恩之后,才上了车。
如此起程,一行三百余人整整齐齐,浩浩荡荡往太庙而去。
在晋王府大夫的精心照料下,柳青儿的伤口好得很快,已经可以正躺了。
看着床上好梦正酣的女人,初雪暗暗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柳青儿,你得到的,未免太多了!
一样是女人,为什么你我的命运相差如此之大!
初雪美丽的脸变得狰狞,眼睛里闪烁着阴暗的讯息。
我是多么渴望那个男人的关注,只要他一个眼神,就可以让我欣喜若狂。卑微如我,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保护这一份痴心。我为他承受了多少,他永远都不知道,因为他关心的,只有你,永远只有你!你,到底比我高贵在哪里?凭什么,你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凭什么,你牵扯了他全部的思绪?凭什么,你占据了他全部的心?你从不争取,却得到一切;我用尽力量,却抓不住分毫。人,怎么可以这样不同?
那个人,是我黑暗的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而你,永远不知道对我做了怎样残忍的事情。
初雪狰狞的脸上布满杀气。她伸出手,尖利的指甲涂着猩红的丹蔻,妖艳而危险,慢慢贴近柳青儿纤细洁白的咽喉。
队伍在大道上前行,秩序而从容。
马上的杨非辰紫袍金冠,有着睥睨众生的尊贵气魄。
路边的树林在深秋的风里簌簌作响。
秋日的阳光洒在黄土路面上,明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苍白。
一切都显得安详而清冷。
杀机,就在这看似平静中接近。
杨非辰突然寒毛倒竖,脊背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有危险!
本能地,他迅速往下一压。
直觉救了他一命。
一支没有带任何破风声的箭贴着他的头皮刺破冷风,笔准地钉在鸾驾的车棂上,发出“噗”一声钝响。箭羽在空气中振动,规律的余音像在召唤。
御林军还在刚刚愣神,密集的箭雨已从两边的树林奔射而出。前面的士兵恍如镰刀下的麦秆,瞬间倒下一行,来不及发出哪怕一丝的声音,就被收割了宝贵的生命。
刺客!敌袭!
同伴近在咫尺的死亡令御林军震惊而愤怒,马嘶人喊,训练有素的军人们终于完全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改变队形,潮水般退拢,变成一个圆阵,将晋王和鸾驾护在中央。
树林里涌出无数敌人,片刻将这支队伍包围。他们不发一语,手中扬着雪亮的刀片,在比呼喊更恐怖的沉默中反射出来自死神的寒光。
御林军是大隋军人精锐中的精锐,代表的是最高的忠诚和勇敢。他们手中的□□和利剑齐刷刷对准了敌人。
毫无宣言的肉搏战!
撕杀之中,鲜血和悲号成为主题。
杨非辰在众人的保护之中,拧紧了眉头。他甚至不知道敌人的身份和目的。
一个穿青色劲装的大汉,似乎是这伙人的头领,身手明显比其他人高出许多,只是几个起落,就到了杨非辰马前,手中狭长的青钢剑闪电般向他胸口刺去。
杨非辰顿时瞳孔收缩,上身仿佛折断的柳枝一般向后仰倒。
青钢剑的反应无比迅速,从直刺立刻改为斜削,眼看剑刃都要削到杨非辰的下巴,却被斜刺来的一柄剑给架住了。
剑秋大喝一声,磕开敌剑,奔着对手要害刺去。
青衣大汉慌忙转身,与他战在一处。
杨非辰抬起身体,心有余悸地看着这个差点取了他性命,现在正跟剑秋纠缠的青衣大汉,总觉得他的面孔有些熟悉。
正当他极力思索的时候,剑秋却已经认出这个该死的刺客,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欧阳!”
欧阳!没错,就是欧阳,当年五皇子的贴身侍卫,类似于杨非辰身边剑秋的存在。
欧阳不姓欧阳,他姓欧,单名一个阳字。当年身为五皇子最忠心的属下,他的武功在整个长安都是数一数二。那时候的剑秋跟他相比还太年轻,缺乏经验与火候,如今却已经可以跟他打成平手了。
通过欧阳,杨非辰已经确定,今天这伙敌人,是五皇子余党——对皇室来说如梗在喉的一个存在。
只是,当初在杭州他亲口下令处死了萝香和绍凡,五皇子余党可以说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支柱,从根本上来看,他们等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那么为什么,他们今天还要策划这样一场刺杀?难道只是为了复仇么?
他想这些事情只不过花了短短的时间,在这片刻工夫中,御林军无愧于精锐的荣誉,已成功掌控了局势。即便是人数多出几倍,在面对军队的时候,这个高举复仇旗帜的组织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御林军以一当十。目前的形势就是两百多御林军逼迫一百多乱党步步后退,逐渐将其包围。外面的土地上躺下了几十名御林军的好而郎,但陪伴他们的则是上百具乱党的尸体。
杨非辰舒了口气。很好,这一任的御林军统领显然很有才干,否则带不出这样出色的部下。
这个时候,一直处在风暴中心、安然无事的鸾驾内,突然传出了一声惊恐的呼叫。
杨非辰骇然回头,皇后李嘉宁从车内慌乱地出来,下车时还踉跄了一下,若不是旁边的宫女眼明手快扶住,恐怕就要当场出丑了。
“罗祥,罗祥挟持了绍庭!”
李嘉宁手指鸾驾,结巴地说出了一句话,石破天惊。
什么?!
杨非辰还没来得及震惊,罗祥已经挟持储君绍庭从车里钻出了身体。他一只手挟着杨绍庭稚嫩的身体,一只手扼着他的喉咙。绍庭脸色苍白,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却倔强地抿紧了嘴唇,看得杨非辰暗暗点头。
“全部住手!”
随着罗祥的一声大喝,还在打斗的御林军和五皇子余党都发现了己方的形势,陆续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但御林军仍将乱党包围在圈子中。
“罗祥!你在做什么!?”杨非辰大喝一声。
罗祥邪邪一笑道:“摄政王殿下难道看不出我在做什么?”
这种情势下,他口中的“摄政王”三个字,显得特别讽刺。
杨非辰脸色阴沉,道:“你也是乱党?”
罗祥笑了笑,默认了。
“你以为挟持储君,你们就跑得了吗?”
“若是摄政王不在乎储君的性命,我也不介意让他给我们陪葬!”罗祥没有一点恐惧,他绝对相信,杨非辰不敢置杨绍庭于不顾。
皇后李嘉宁担心儿子的安危,紧张地叫道:“不要伤害储君!”她焦急地拉了拉杨非辰的袖子,后者示意她少安毋躁。
“哼!即便我放你们离开,你们又能什么?你们还能有多少人马!萝香和绍凡都死在杭州,你们失去了主子,还能做什么?复仇吗?即便复了仇又能怎样?我大隋皇室永远不缺皇帝人选,但是你们呢?不姓杨,就坐不了我杨氏江山!”
杨非辰剖析事实,晓以利害,试图让五皇子余党认清形势,放弃渺茫的希望。哪知罗祥听完这些话后,反而仰天狂笑起来。
他的笑声尖利,一点不像男声,反而充满了女性的阴柔,杨非辰不自然地皱了皱眉。
杨非辰道:“你笑什么?”
罗祥道:“我笑你自作聪明!”说着,他伸手在脸上一抹。
杨非辰、李后、众御林军都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罗祥竟从脸上扯下一张薄如蝉翼的□□。原来他一直都是易容的。再看他本来面目,不,不是“他”,应该说是“她”。面具之下,是一张女性的脸,尽管这张脸上纵横交错着许多可怖的划痕刀疤,却并不妨碍众人认出这是一张女人的脸。
正是:“十年苦经营,只为仇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