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甲子从头又一新
当车祸发生的时候,她的心里没有一丝的惊慌或恐惧,有的只是瞬间的解脱。
终于结束了!
再见了,这红尘地狱!
她的眼角有着闪烁的泪光,嘴角有着飘渺的微笑,却仍掩饰不住眼睛里的不甘与无奈。
她的一生,即便用悲惨孤苦来形容,也不过分。
出生便是不幸的开始,她的降临,没有带着祝福与期盼,因为她的母亲是个应召女郎,粗俗地说,就是□□。
母亲沦陷在这个肮脏的世界,用强颜欢笑埋藏了对生活的热望。当她这个不速之客闯入生活,母亲仅存的良知与希望被唤醒。孩子跟着自己是绝对不会有幸福的,所以母亲将她送进了孤儿院。殊不知,这才只是她苦难的开端。
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些孤儿身上却看不到相濡以沫的温情,嘲笑与欺凌无处不在。随着他们的身体被抛弃,他们的心灵也被抛弃了,不是被别人,正是被自己。
如果院长不是那么慈祥的话,也许她也抛弃了自己。院长恐怕是她一生的黑暗中,唯一的明灯。
贫穷的母亲与拮据的孤儿院给不了她高等的教育,十二岁,她就懂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这个真理,打工之余,不忘充实自己的文化涵养。
她热爱生活,为生活打拼,上天没有给她任何天赋与同情,她只有自己闯出一片天。她努力地工作,努力地让自己过得更好。好好活着,是她唯一的目标。
她是美丽的,也是温柔的,这或许是母亲留给她的仅有的财富。但她宁愿没有这样的美貌,因为它带给她的只有灾难。
公司的老板觊觎着她的脸蛋和身体,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以加班为名,她在他丑恶的嘴脸与臃肿的身体下,失去了贞洁。唯一的骄傲,也被剥夺了。
即便生活没有善待她,她也没有放弃生活,假如她的性格还有哪里不像母亲的话,那就是坚强。
她离开了那个让她做噩梦的男人的公司,到了一个新的陌生的城市,她以为只要努力,她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平静地生活。原本她以为可以的,她甚至交了一个英俊体贴的男朋友。所有的忧伤与泪水都不见了,她的生活里充满了笑容与活力。
但是,她错了。
这个优雅温和的情人,欺骗了她的身体,更欺骗了她的感情。当他席卷了她用血汗换来的财产,怀抱着另一个性感尤物的时候,她的心再一次碎了。
感情的伤痛,让她生平第一次买醉。酒精麻痹了她的身体,却麻痹不了她的思想。她知道为什么诗人会说“借酒浇愁愁更愁”了。
离开那间酒吧,她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游荡。
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有,昏暗的街灯甚至也坏了好几盏,衬得巷口愈加阴森可怖。这是多么适合犯罪的夜晚。
悲剧再一次降临在她的身上,原本她碰到的是抢劫犯,当对方发现她身无分文的时候,劫财变成了劫色,将她做了发泄□□的工具。暴风骤雨下,娇嫩的花朵在瑟瑟发抖。
罪恶发生之后,她用力扯紧身上破碎的衣裳,行尸走肉般晃到了街上,然后,一道刺眼的光线射到脸上,当她不适地闭上眼睛时,耳边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
然后,她解脱了。
她合上了眼睛,脸上一片宁静。罪恶、孤独、欺骗、忧伤,再也不能从她身上夺去任何东西。她已经一无所有,现在连生命都要失去了。真可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弥留之际,她默默地许下愿望:
“上苍啊,若有来生,请让我幸福地生活!”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怜悯着这个女孩不幸的一生;也许上天不忍心让她只带着惨痛的记忆离开人世;也许,上天不能忍受自己竟然失职,遗忘了他羽翼下的这个生命。每个人都应该享受过真正的幸福,她也不例外。上天想做点补偿,既然她有心愿,那么就满足她吧!用快乐抹去她灰色的记忆,让她知道,老天永远是公平的。
她的灵魂没有消散,上天让她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一个满足她愿望的地方。
杭州,西子湖边。观音庙里,观音像前。
美丽贤良的柳夫人正在祷告,她的心跟她的表情一样虔诚。刘妈在旁边陪着。
柳夫人的外子是杭州有名望的富商柳齐。柳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柳老爷是个正经的商人,乐善好施,表里如一。柳夫人也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提起柳家的人,杭州的百姓没有一个不翘大拇指。
柳氏夫妇感情很好,相敬如宾,可奇怪的是一直没有子嗣,请大夫来诊断,也说不是身体的问题。柳老爷嘴里不说,柳夫人却为不能给柳家延续香火而自责。
好在事情并没有让他们绝望,柳夫人到了三十六岁的时候,终于有了身孕,柳老爷这时已经迈过四十岁的门槛了。欣喜之余,夫妻俩也不禁有些忧虑,因为柳夫人年龄偏大,身体又素来娇弱,大夫说生产可能会有困难。因此从有身孕开始,柳夫人每隔几天都要到观音庙里祷告,祈求菩萨保佑她顺利产下麟儿。
今天也是如此,祷告完了以后,刘妈立刻扶起柳夫人出了庙门。柳夫人已经是九个月的身孕,她身体娇小,肚子却圆鼓鼓的,刘妈总是担心未出世的孩子会压弯夫人的腰。柳夫人无论到哪里,做什么,刘妈都紧随在侧,一刻都不敢松懈。
家丁等夫人上了软轿,便起程回府。一路上,刘妈好几次叮嘱轿夫稳一些。
可是没想到,到了府门口,柳夫人便阵痛起来了,众人手忙脚乱,总算刘妈早有心理准备,慌乱之中也吩咐妥各项事宜。丫鬟仆妇们将夫人送进房间后,产婆也到了,柳老爷也闻讯赶回来了。
整个柳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产房里一声接一声的痛叫,紧紧地揪着柳老爷的心。看着丫鬟们在房门口来来回回,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连想看心爱的妻子一眼,也被人拦着。
“啊……”又一声惨烈的叫声。
柳老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
产婆从房里跑出来,一边擦汗一边道:“老爷,恐怕要出事,夫人这是难产,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
素来温文有礼的柳老爷突然爆发了,他一把抓住产婆,厉声道:“大人小孩全都得给我保住,否则我要你的命,听见没有!”
产婆吓得唯唯诺诺,逃也似的退进产房去了。
接着又是断断续续的叫声,到后来,柳夫人已经脱力,只能急促地抽着气,但孩子却还是不肯露出头来。急得产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拼命地叫着:“用力!用力!”
孩子啊!娘好不容易盼到你来,为什么现在你又要折磨娘呢?你不想早点看到娘和爹吗?不管你有什么不满,你先出来好不好?娘一定会疼惜你,无论你要什么,娘都给你办到!孩子,你快出来呀!
柳夫人急速地吸了几口气,鼓足了全身的劲,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孤注一掷地把力量都集中到了一个地方。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向□□,一阵撕裂的痛楚,有什么东西从身体脱离开来。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捧出一个沾满血迹和黏液的婴儿,倒提着,右掌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两下。
“哇……”
随着这一声啼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柳夫人更是全身瘫软,累得只想昏过去。
柳老爷在听到孩子哭声的一刹那,便冲了进来。柳夫人虚弱地看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柳老爷大惊,产婆道:“老爷莫担心,夫人只是累了,这位千金可让夫人遭了不少罪!”柳老爷这才放心,从产婆手中接过了孩子。这时婴儿还没有清洗,又丑又脏,但在柳老爷心里,却是一个美丽的珍宝,他连手都是颤抖的。众人都感叹地看着他将脸贴在孩子头上,流下了欢喜的泪水。
事实上,柳老爷和柳夫人都不知道的是,他们真正的孩子,早已经在半个时辰前死于柳夫人腹中。上天体恤柳家一门善人,不忍心让柳老爷绝了后,正好身边有一缕游魂,便让她入了这孩子的体,代其降临到柳家。而这缕游魂,正是那一生孤苦,从未享受过真情,最后还遭遇车祸横死的那名女孩。
当这游魂睁开双眼,看到抱着自己痛苦流涕的男人时,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但既然上天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让她投生于这婴儿体内,那么她决定这一世一定要达成自己的愿望,幸福地生活。
柳老爷终于停止了流泪,仔细地端详起这个孩子来。
这时,旁边的产婆突然失声惊叫:“夫人,夫人大出血了!”
柳老爷猛然抬头,看到床头爱妻苍白的面容和身下刺眼的血红,顿时感到青天霹雳,天旋地转。
大盛十九年,柳齐柳老爷得到了盼了多年的孩儿,柳夫人却因难产大出血去世。
柳老爷为女儿取名青儿。青,乃柳夫人闺名末字。
现代的魂魄进入古代的婴体,在柳青儿身上得到了延续。
正是:“次第回春。甲子从头又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