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亲戚
王熙凤娉娉婷婷，带着平儿轻快地回了贾母正房。
早有脚快地进来禀报了水边亭子里的情形。
余氏一听她们竟然连擅长口技的戏子都备下了，脸上表情变幻，心中已是怒极！
也就是说，一旦凤姐儿所为不合她们心意，只怕那戏子会直接模仿凤姐儿的声音，在贾家下人面前，把凤姐儿的名声败坏个精光！
手段下作无耻到这般地步！
竟然还有脸说是要结亲！
余氏喜怒莫辨地看向王夫人：“姑姐，不知此事的安排，是你本人，还是老太太做主？”
贾母不动声色，只疑惑地看向余氏：“怎么？你姐姐安排的不妥当么？”
这一句，便抢在王夫人之前，把事情撇了个干净。
余氏皮笑肉不笑：“妥不妥的，我不知道。只是回去王家，我得给王家老太太和王家爷们儿一个交代。
“此事既然不与您老相干，那便让他们姓王的自己去掰扯罢了。”
王夫人狠狠地攥着手里的纨扇，脸色铁青。
“还请把我们鸾姐儿叫回来，我们得告辞了。家里的宫中姑姑还等着给凤丫头上课呢。”
余氏看也不看王夫人，只对贾母说话。
贾母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便也慈祥和善地含笑点头称是，让人去请王嘉鸾。
余氏则在王熙凤回来之前，抢着告罪，去了净房。
想起在王家被王熙凤乱哭乱吵的难堪经历，又当着贾母，事情还没成，王夫人只觉得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贾母一看她的模样，不由嫌弃地冷哼一声：“早就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你自己的亲侄女，那样一身好拳脚功夫，你竟然半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这样的事，既要做，便该快刀乱麻一做到底！又只安排了一个蠢货通房丫头，并一个七八岁不顶屁事儿的戏子！
“既不成，便绝口不认便是。你却又先慌了——都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这般稳不住！让我怎么放心把这个家全交给你？！
“罢了，你去吧，只当是去处置家务。
“还是老婆子我，亲自来应酬应酬你们王家这位大姑娘！”
看着贾母眼底森然，王夫人心里微颤，忙起身低头答应，安静地退了出去。
院子外头已经有人奔进来，正是她的陪房周瑞家的，一见王夫人出来，慌张地拼命打眼色：
“太太，这边日头大，奴婢扶着您从后门出去罢！”
王夫人僵着脸嗯了一声，脚步飞快，转身提着裙子一溜小跑！
恰巧，贾母正房侧面种了一小片牡丹，此刻花期已过，只剩绿叶，贾母便甚少来看了。
家下人等打扫便偷了懒。
一地落叶，混着刚胡乱浇过的水，被那薄底儿的绣鞋一踩，一脚一滑，直接把王夫人摔了个跟头！
噗通一声！
周瑞家的吓一跳，刚要叫，却被王夫人一把攥住手，咬着牙忍着痛低声喝道：“闭嘴！”
一声儿刚出来，便听院子里王熙凤脆生生地讶然问道：“谁在那边？！”
原来王熙凤已经带着平儿进了院子！
贾母的丫头琥珀忙迎上去，陪着笑挡住了王熙凤看往王夫人处的视线：“是宝二爷刚养了只猫。
“表姑娘快请进屋吧！外头晒得慌！”
王熙凤心知肚明，笑着点头：“好，好！这丫头好，又机灵又体贴。看我一会儿在你们老太太跟前，一定夸你！”
说说笑笑，带着平儿，与琥珀一起进了正房。
后门处，王夫人面皮紫胀，半身泥苔，一瘸一拐，由周瑞家的扶着，咬紧了牙关，一声不敢出的，慢慢往自己的院子挪去。
进了正房，眼看着竟然连余氏都不在，王熙凤心中微动，笑着给贾母见了礼，坐下了，又把平儿也支出去：
“你不是要去找你姨妈说话？去吧去吧！我陪老太太坐一会儿，等等舅母和鸾妹妹。”
平儿会意，行礼退下。
琥珀忙陪着出来，陪笑问她：“姐姐的姨妈是哪一位？”
平儿笑一笑：“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姨。
“先前跟姑娘提的时候还好，昨儿听我妈说刚跟她吵过架，不许我理她。
“罢了，不去了。琥珀姑娘给我寻个地方坐一会儿。
“你们这府里太大了，我脚都走疼了。”
琥珀松了口气，忙陪着去了另一侧耳房里喝茶吃果子歇着。
正房里没了旁人，王熙凤便顺着手伺候着贾母吃茶漱口，又把锦缎靠枕拿开，给垫了个竹枕：
“大热天的，老太太也凉快些。”
“好，好！真是个乖孩子。”贾母被她服侍得极为舒心，满面笑容地靠在竹枕上，发出了一声轻轻地慨叹。
王熙凤不等她开口，便笑道：“我还乖？老太太不知道，我在家里有多淘气！
“我爹娘回南五年，只头一年，我便把家里所有的鸟窝都掏遍了！
“第二年，我娘嫁妆铺子里的西洋玩意儿便被我送人送了个干净！
“我爹特意从金陵写信回来，把我臭骂了一顿，还说我若是再胡闹，便要把我接回去亲手打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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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消停下来。
“就为了我这个淘气，我祖母和婶婶，哪一个没被气病过？
“不过是姑母替我遮掩，所以您没听说罢了！”
贾母听得眼角微抽，却也只好呵呵地笑：“小时候都淘气，世人都打那么过来的！”
“那可不一定。”王熙凤便笑嘻嘻地说道，“上月金陵我二姑姑来家信，就夸耀说，她家的薛大妹妹多好多好！
“我以为是吹牛，可我祖母和婶娘都说，那真是来报恩的好女儿，全天下的姑娘家加起来也没她好。”
说着，帕子掩了嘴嘻嘻地笑，压低了声音说，“我祖母还可惜薛大妹妹年纪不合适，不然想说给我堂兄呢！”
贾母眯了眯眼：“你说的这个薛家的姐儿，是不是薛家长房那个，小名儿叫宝钗的？”
“对对对！就是她！”王熙凤眼中异光一闪，“薛姑父生前最爱这个女儿，听说亲手抱着给开笔启蒙的，如今已经读完了四书呢！”
说着又撅嘴，“亲戚那么多，我就没明白，为什么只有我没读过书！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
贾母原本渐渐紧绷的表情顿时一松，哈哈大笑：
“你没读过书就已经这样聪明伶俐了，若读了书，那还了得了？全天下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王熙凤红着脸撒娇。
贾母便拍拍她的头：“那薛家姐儿，今年多大？”
“比宝玉大两岁。”王熙凤看着贾母，笑意越发深了。
贾母皱一皱眉：“五岁的孩子，便把四书读遍了？这可是神童了！”
王熙凤耸肩：“那谁知道呢！”
说着话，又往外看，“我舅母呢？不是说上净房？怎的还不回来？这是吃坏了肚子？”
竟是绝口不提贾琏之事！
贾母反应过来，终于正视面前这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凝目许久，才慢慢地说了一句：
“凤姐儿好记性，进宫后，可莫忘了还有咱们贾家这一门亲戚。”
王熙凤红着脸，却眉开眼笑：“老太太说哪里话？
“我自幼便常来常往，您一直都极疼我的，我若忘了，那还是个人了？！
“再说，大表姐也进宫呢！虽然一开始不在一处，但过个几年，必是要互相照应的！
“亲戚么，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您说是不是？”
贾母的笑容越发盛了：“极是！极是！哈哈哈！”
手指却缩回袖笼之中，狠狠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