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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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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书籍名:《慢慢呻吟》    作者:凸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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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元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有脾气;有脾气的人,有大出息啊!”

        “还让人家大元挣工分,人家不是挣工分的命啊!”

        “就是,人家支书家的孩子能是笨蛋么?!”

        “……”

        祝贺的人,每人都还带来贺礼。一篮子鸡蛋,又一篮子鸡蛋,还是一篮子鸡蛋……乡里乡亲的还有啥,就只有鸡蛋。那鸡蛋堆了一屋地。

        刘淑芳小心地摆动着鸡蛋篮子,“这人要是蹬转了,就步步都转;你瞧,正愁大元的学费呢,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翁上元嘻嘻笑,“真是老娘儿们习气!”

        晚上睡不着,刘淑芳说:

        “大元,等你出息了,接你爹我俩出去过,也跟你过两天山外边的好日子。”

        “接。”

        “大元,等到了那天,你给咱娶一房城里的儿媳妇,漂漂亮亮的,像那个尹……尹文。”

        “屁!唠唠叨叨的,你还知道个啥?!”翁大元不耐烦地说。

        刘淑芳吱地一声哭了起来,“谁有不如自己有哩,还没咋着,就嫌弃咱了。”把翁上元哭火了:

        “翁大元,你小子没啥了不起的!是你爹土炕上揍的,是你娘土炕上养的!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做人,省得今后栽跟头!”

        翁大元给拍蒙了,竟抽抽咽咽哭起来。

        儿子一哭,刘淑芳又受不了了,“瞧,大喜的日子,这叫个啥。”见儿子哭个不停,鼻子一酸,也哭了起来。

        翁上元不吱声了,也把脑袋捂在被窝里偷偷流泪——能养出个有出息的儿子,他不容易啊!

        ……

        翁大元临走的那个晚上,他对翁上元说:“爹,咱爷儿俩再喝两口。”

        “不喝!”

        “为啥?”

        “明儿我得送你去,喝多了就没法骑车了。”村里买了一辆自行车,翁上元刚刚学会骑。

        “送个啥?一个自己的儿子。”

        “那可不对,你可是咱后岭的念想。”

        翁上元揉了一口袋好烟叶,“这个你带上。”

        “带它干啥?学校又不让抽烟。”

        “咱管不了那么多。咱个穷家破业的,没啥给你带的;就几把烟叶是咱后岭的特产,没事儿你闻闻那味儿,别忘了本。”

        “……”

        第二天,全村人把翁大元送到村口。千叮万嘱,乡情殷殷。翁大元望着那密密的人群,掉下了眼泪。那人群中,本来应该有一个最亲爱的人,便是他的老同学,他的美丽的七姑姑;但是没有,永远也不会有了,他伤心透了!

        远离了人群,在前边推着自行车的翁上元说:“大元,快上车吧。”

        “不,爹,咱爷儿俩走走吧。”

        “那哪儿成哩,我儿子出息了。”

        翁上元骑上了车,那车摇摆不定,又把他晃了下来。他刚学会骑车,车技太臭;再加上脚下的青石子路,那个车子没法能走得稳。

        翁上元又骑上了车。经过一番艰苦努力,好不容易才把那车的轱辘弄得稳当了一点。“大元,快上车。”翁上元急急地招呼。

        翁大元紧走了几步,坐上了后车架。那车子便大幅度摇摆起来,终于把两人扔到乱石丛中。

        翁大元的屁股疼痛如锥,好像两瓣的一个物件摔成了四瓣。

        翁上元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被挤破了,流出血来。

        “娘的还挺不好摆弄。”他讪笑着。

        把摔歪了的车把正过来,翁上元又试着骑了两步,对大元说:“这回没事了,就放心地上吧。”

        “得了,爹,咱还是走吧。”翁大元摸着疼痛的臀瓣,畏惧地说。

        “瞧你(尸从)的,还不如你爹!快上,快上!”翁上元催促着。

        翁大元畏畏怯怯地上了他爹的车。

        自行车朝前蹦着,从一个石子蹦到另一个石子;车下一片噼叭的响声。他爹勤勉地维持着把的方向,晃到左边,拧到右边;荡到右边,扳回左边。手终于顺了些,翁上元回过头来,“你爹还行吧?”

        未等翁大元应出声来,车子又莫名其妙地栽在乱石堆里。兜里的烟叶撒了出来,他的四瓣臀,好像裂成了八瓣。

        翁上元坐在地上傻傻地笑着,滑稽极了!

        再把车把弄正了,翁大元说什么也不坐他爹的车了。

        翁上元火了,“翁大元,我是你爹;我咋越来越贱了,巴结起自己的儿子来了!”说着说着竟哽咽了。

        翁大元不愿惹他爹伤心,横了横心:你都不怕摔,我怕啥!坐上车之后,抱紧了他爹的后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你爱往哪儿骑就往哪骑吧,谁让你是我爹呢!

        那车子便又从一个石子蹦到另一个石子;车下噼叭成一片。那车子一晃,翁大元心里就说:完了,完了,又该摔了!竟没摔,他爹不让他挨摔。车子咯噔咯噔地蹦,他兀自盘算:这回,准该摔了。那车子居然久久没有摔,他的心就更不踏实了。这车坐的!

        车子终于到了新生接站的点,翁大元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他对翁上元说:“爹,你回吧,回去骑慢点。”翁上元说:“不急,我等接人的车来了再走。”“你以后跟我娘和气点儿,你们俩都不容易。”“知道,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都那么大岁数了,再不和气,就没啥意思了。”“知道,知道。你要专心学习,把学业往大了弄,也到北京城念几年书。”“你放心吧,爹,我心中有数。”“……”

        车来了,翁大元上了车。

        “爹,这回你该回去了吧,别让我娘不放心。那车子千万骑慢点,不成,就推着走。”

        “知道,知道。”

        车子走出老远,见他的爹还在寒风中站着,那张涎笑着的脸像凝固了一般。他烦极了:

        “狗日的!”

        他低低地骂了一声,再也不回头了。

        一九九八年九月二十八日——十一月十八日

        于北京良乡吴天塔下石板宅

        寻找生的路径

        ——跋

        凸凹

        起初,把书名定为《生门》。

        产道,也叫产门,又叫生门,是生命出生的路径。每个人都要出生一次,所以,人人都有一个生门。生门,在这里便是一个扩展了的意思:系指人们生存的路径,生活的路径,追求自由和幸福的路径。

        人们一出生,并不意味着就拥有了生门;所谓生门,就是生命自由存在的方式,是价值实现的方式。通俗地说,人的一生要活得送心和自在,要活得有价值;但这都是难以企及的事,所以人的一生都不一定能够实现,就是说,人虽然有生命,并不一定就找到生门。生门是个冥冥中的东西,被命运的手操纵着;人们须承受捉弄、无奈和虚妄。

        总的说,人一生下来就要承受苦难;人的一生,几乎就是痛苦的一生。人寻求自由与幸福的路径,是由一个接一个的苦难连接起来的:这一重痛苦,未等你叫出声来,新的苦难又不请自到,你来不及喊出疼痛。经过一个接一个的痛苦之后,才感觉到,虽都是痛苦,但都不是大苦;大苦,也是大甜,就是死亡本身。既然未曾接近死亡,痛苦就得承受。经久的承受,使你不再呻吟;虽然呻吟可以释放或缓解疼痛,但却没有减弱痛苦,呻吟是没有用的东西,且慢呻吟。由此,默默地承受痛苦,既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生命的高贵与自尊。

        快乐是什么?是痛苦的间隙,是痛苦的瞬间沉默。所以,快乐是一种短暂的东西,是没有份量的东西。在深厚的痛苦面前,快乐的呻吟便是一种夸张、一种矫饰,甚至是一种无耻。大快乐是一种无声的东西,与大痛苦相伴而生;一个平常的生命,便难以享受得到,是一种终极状态。

        后来,在写作过程中,感到这个书名太抽象了,便改成了现在的名字:《慢慢呻吟》。人,首先不愿意承受痛苦,但命运又逼迫人不得不承受痛苦;承受痛苦,不是人生目的;人生目的是要找到自由和幸福的路径,找到生门,实现最终的“生”。这也几乎是死亡的要义:人不愿意死,却不得不死;死的终极,还是为了生。

        在写作这部书的过程中,我发现,我以前对死亡的认识是极为浮浅的,是概念化、功利化的。以前,把死划分为有所谓与无所谓,死得有价值与无价值。现在看来,这种划分是很没有道理的。实际上,任何死亡都是有所谓的,都是有价值的;都是为了人生的自由与幸福开辟路径,都是为了“生”而积累经验。死亡的高贵与低贱,是人为的;所说的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便是在这一层面上的释义。

        让人不平的地方在于,不可能发生的,却发生了;不可能实现的,却实现了;不该死亡的却死去了——合理的却相悼;相悖的却合理。生活是有道理的,却又是没有道理的。这是生命的真正痛苦所在。也是人们在寻找“生门”的路径上,看到的真实样相。但,不管合理与不合理,人们都在大踏步地朝着实现“生”的目标走着;尽管路径不同,脚迹亦不同。

        “生门”是个大命题。所以,最初的写作,便想以众多的人物和纷繁的事件、宏阔的场景来表达它。写到一定时刻,我发现我走入了误区:作者在与他的人物、事件。场景苦苦相对时,他的主观思考却陷落了;他失去了自我,写出的是一堆莫名的文字。我推倒重来。讲述一个简单而单纯的故事。我感到,我真正走上了道路,开始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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