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明楼理解汪曼春话中含意,她料定这娇生惯养的少爷熬不住刑罚,一定会从实招
来。
明楼继续请求道:“曼春,明台还是个孩子,你……别弄得太难看,如果他真的顽
抗到底,如果我救不了他。曼春,你记着,他去的那天,我要亲自送。”
“明白。”汪曼春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
刑讯室里,酷刑开始了。
一把粗劣医用手术钳子,把明台修长的指甲盖死死镊住,然后,慢慢地连根拔
起,因为拔得速度时快时慢,尖锐的疼痛感,折磨得明台一次又一次地发出野兽被撕
裂兽皮的嚎叫。
十指连心。
明台几度死去活来。
明楼走在76号办公楼的走廊上,脑海里萦绕的是明台一阵阵的狂笑声。神情坚
毅,怀有一颗义无反顾之心的明楼,他清楚,自己最爱的小弟此时此刻正在经受着常
人无法忍受的酷刑。这一刻,他必须咬紧牙关坚挺过去。
明公馆门口,明镜颇感意外地看见了程锦云。
“大姐。”程锦云喊得很亲切。
“你来了。”明镜的话有些冷。说完后,又觉得不妥,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出来,很
难看的笑。
“大姐,我想跟您谈谈。”
明镜挡在门口,问道:“现在吗?”
程锦云疑惑:“不行吗?”
“不,当然不是。”明镜挡着门,仿似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她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动
作和修饰过的笑容太过自相矛盾,礼貌性欢迎的同时又不打算让她进去。
“我想问程小姐一个问题。”
“您说。”
“你爱明台吗?”
程锦云果断回答道:“爱。”
“策反前还是策反后?”
程锦云一愣,脱口而出一句:“我真心爱他。”
“但愿。”明镜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像一把小刀子,不经意地割破人皮肤的表
皮,没有丝毫痛感,却能看见血花浸出。
“大姐。”
“如果,我说如果他死了。”明镜说完这一句,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停顿一会
儿,道:“他没了,你会永远不嫁吗?为了他?”
程锦云愕然,脑海里一片空荡荡,她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16岁的女孩子,就像你现在一样,站在我家门口,她告诉
我,她要嫁给我弟弟。我告诉她,行,除非我死!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她说,行,
我就等到你死的那一天!所以,那个疯女人到现在了依然没有嫁。我厌恶那个疯子的
一切,唯独承认她爱人的勇气。我欣赏你的一切,唯独……”她在措词,毕竟不想把关
系搞僵,“唯独不相信,你会爱他到永远。”
程锦云有些难过,长长的睫毛耷了下来,泪水盈眶。她只有一句话,还是那一
句:“我真心爱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坚定,“直到永远。”
这句话,多多少少让明镜找回了一点心理平衡。她伸出手来,道:“来吧,锦云。
我们需要同舟共济。”她把程锦云拉进了屋。
明台被绑在刑架上,浑身上下一片血污,连头发上都粘着血渍。每当他临界与生
死模模糊糊的时刻,汪曼春就给他注射清醒药剂,让他无时无刻不置身于残酷的炼
狱。每当他被剧痛强迫地撕裂神经,张开眼睛,他所面对的就是汪曼春那一张冷艳骄
横的面孔。
“你叫得太难听了,真该让你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姐来欣赏一下你明少的风采。”汪
曼春奚落着,猫戏弄老鼠般的羞辱。
明台冷笑相对。
“我知道,面对新政府的时候,有些问题我们无法强求观点一致。”
“曼春姐。”
“嗯?”
“你长残了。”
汪曼春气道:“你说什么?”
“你以前不这样,自从你当了汉奸,越长越残废……哈哈哈哈……你都不敢照镜
子……哈哈哈哈。”明台边说边讥笑着。
汪曼春一把将明台的头塞进水缸,又从水缸里拎出来,明台痛苦地吐着水。“啧啧
啧啧,明少,你的肺是不是已经快炸开了?有没有想过,求求我,让你死得像一个男
人!”汪曼春一副恨人入骨的模样。
明台就像死了一般,没有生气,没有声音。
“慢慢考虑,我们有的是时间。”
明台被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抛进水缸里。
看着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明台,汪曼春露出了些许不忍:“对于我来说,你大哥就
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我真的不舍得你受罪。”
同时,冈田芳政的办公室里,明楼虽没有像明台一样经受着肉体被摧残的折磨,
但心里却被煎熬着,这份折磨比明台并不轻松到哪里去。
冈田芳政给明楼倒茶,明楼正襟危坐,接受内部调查。
“明楼君在经济战略谋划上的确非常能干,想不到在特务工作中却很不称职。”冈
田芳政说道。
明楼颔首叹道:“不是不称职,是一败涂地。”
“你认为你弟弟是‘毒蝎’吗?”冈田芳政直接问。
明楼斩钉截铁地回道:“不是!”
“明台身上的确有第二战区的防御情报,这非常重要。”
“我认为,他身上的情报存在太多的疑点,太多的不确定性。明台还是个孩子,你
相信一个孩子会承担第二战区的重要情报传输吗?他充其量就是一个受了蛊惑的所谓
的爱国青年!他就是一个靶子,用来打击我的活靶子。”
冈田芳政拿出一叠“王天风”、“于曼丽”、“郭骑云”的死亡照片,放到明楼面前,
一脸严峻道:“你对‘毒蜂’怎么看?”
“有没有可能是苦肉计?”
“出卖自己的手下,投靠新政府,有可能是苦肉计,可是他不会连自己也‘杀’死
吧?他是被令弟亲手杀死的!他投靠了我们,出卖了兄弟,高官厚禄在手,怎么可能
舍得去死?”
明楼叹了口气:“是啊,对于这件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话到一半,突然
觉得头疼得厉害,“有阿司匹林吗?”
冈田芳政让人拿来药片,又倒了杯水递到明楼的面前。
明楼服了药。
“感觉好点了吗?”
“不好。”明楼抚着额头,说道。
“令弟现在也不好,汪处长正在严格地拷问他……”
明楼抬起头:“严格的来说,遭受了酷刑且意识模糊的人,他的口供不太可靠。错
误的口供会误导情报地甄别,我觉得郭骑云和于曼丽两个人身上的情报都要彻查,送
到军事委员会去做技术甄别,科学地分析比刑求逼供更可靠。”
冈田芳政点着头:“你说得对,我们已经把两份文件都送到军事委员会了。”
“明台只是一枚棋子,用来攻击我的最佳武器。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弟弟是抗日分子
更具杀伤力的了。重庆政府是一石二鸟,卑鄙、无耻!”
冈田芳政无言。
明楼继续道:“我想知道真相,为什么我养了二十年的弟弟会变成冷酷的杀手?越
快知道真相越好,我真怕自己会崩溃。”
刑讯室里,汪曼春还在对明台做着分析:“第二战区的文件,我们都分析过了,全
都是假的。你们只不过是重庆政府抛弃的弃子而已,何必为了出卖你们的政府而卖命
呢?”这段话分明是惺惺作态,代表新政府胸怀宽大,不似重庆政府残忍无情。
“我被停职了吗?”明楼诧异,“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被限制自由了?我想回政府大
楼,我知道你停我的职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可是冈田君,你要知道,帮我挺住的唯一
方式,就是让我呆在政府办公厅,哪怕不工作。”
酷刑令明台昏了又醒,醒了又昏,钻心的疼痛让人窒息。
明台大叫着:“大姐救我,我还活着吗?大姐?”
昏厥的感觉来了一次又一次,他挣扎、喘息,他期待死神地降临,仿佛烈火焚
身,一场场的噩梦在不间断地轮回。
明台不是铁打的男人,但是他是一个把自己当成死人的男人。除了痛楚难当的生
理反应,他没有哭过一声,他也从心底为自己骄傲和自豪。
在出卖与被出卖的问题上,明台管不了那么多,无论是谁出卖了他,他都心甘情
愿地去殉国。不管明楼是黑是白是灰是红,他都执意相信,大哥是中国人。
他总是笑,尽管笑得很瘆人。
他笑,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否会挺过来。如果半途受刑死了,他要让敌
人看见他的笑,誓死如归的笑,胜利者的笑,永不屈服的笑。
汪曼春第一次感到明台内心的强悍和可怕。
从刑讯室里的对峙到特高课里的斗智,明楼、明台各自承受着不同程度的煎熬,
这煎熬中除了想方设法地保全自己,就只剩下兄弟间的挂念。
“我弟弟他还是一个孩子。”明楼再次强调着。
“你并不了解他,你心目中的小孩子,只是你所看到他的冰山一角。”
明楼脸色仓皇。
“我不得不由衷地感到佩服的是,一个孩子,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到现在了,一
个字也没有吐,你弟弟,铜浇铁铸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