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大员地位之争
除夕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曼城市国会大厦,春节大假前最后一次参众两院全体会议也在进行着。
到会的除了国会两院所有议员,总统包子图、最高大法官陆梅以及内阁总理关如中也到场入席。
在参议院议长齐建军的主持下,会议首先通过了1646年国会参议院换届选举的名单,然后宣布了新任总统的选举结果。
自十年前的国家内部丑闻过后,国会参议院和众议院的换选期已经错开两年。根据《选举法》规定,1646年开春之后的新一届参议院选举又将换掉三分之一的参议员。
虽然宪法没有禁止参议员可以隔届多次担任,但若干年龄已经过了七十的老人,也将在本届参议员任期结束后正式退休,从此告别政坛。
其实不光是参议院,十年来,位居华美国家顶层的老一代纷纷淡出,其中就包括总统包子图。
第一任总统陈长远长期卧病在床,但还是经常以85岁高龄在首都国立大学医学院授课,还在玩命培养高级医疗人才。
第二任总统李萍,今年76岁了,早就退出了政界,除了担任若干民间机构的名誉主席,就是继续回到大学从事数学教育工作,不再抛头露面。
包子图今年68岁,对于一个从政者来说,应该还是政治生命的黄金期,但他却在春节前宣布退休,放弃连任。
相比其他德高望重的老龄人,包子图自从踏入华美政圈以来,就一直在相对年轻的穿越众中口碑不太好。所以包子图这次选择主动退休,也有一种看破世态的释然。
经国会两院选举,新一任总统将由前众议院议长、老船医赵房担任。
从某种意义上讲,华美最高吉祥物的位置依然是保守派把持着。虽然华美的总统没有啥具体实权,但却拥有和参议院议长以及最高大法官联名解散国会众议院的特殊权力。
包子图的卸任与退休感言很短,现场的国会议员都起立鼓掌,而接任新一任总统的赵房则走上台,和包子图握手拥抱,然后在最高大法官陆梅的见证仪式中正式就职。
望着会议大厅里一个个已经两鬓夹带白发的同僚,苏子宁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
“下一议题,关于内阁提交的《对欧军事支出拨款》正式案与《临时战争税法案》第二轮草案的审议。”
两院议长陆续发表了一通对包子图的卸任致谢词之后,会场又恢复了肃穆,众议院议长周毅开始宣读今天的正式议题。
“经过两轮国会众议院初审,内阁与国家安全委员会已经完成《对欧军事支出拨款》的全部修订工作,将在第二季度和第三季度分别提取‘国家专项军事储备金’共计200万元……《临时战争税法案》草案,将在规模以上企业经营税中附加……”
一番交头接耳之后,参议院通过了《对欧军事支出拨款》的最终审核,算是早就达成共识的一项表决。但在《临时战争税法案》第二轮草案的听证阶段,不少参议院的老人都皱紧了眉头。
按照如今华美国内的政治力量分布,即使春节之后再度换选,参议院中至少半数还都是属于保守派系的老家伙,只要他们还控制参议院一天,一些出格的法案即使过了众议院那一关,都会在参议院被阻拦。
内阁拟定的《临时战争税法案》,几个月前就由众议院完成了第一轮草案的听证,并提出了修订意见,但第二轮草案内容,却又一次显示出众议院不少人在承担“国家责任”问题上在故意拉低标准或转移视线。
随着海外战略布局的展开,华美未来几年会面临多场对外军事行动,从而迎来战争费用支出的最高峰。就算是早几年内阁就在财政上做了提前准备,每年都从财政收入中拨出若干资金充入国家专项军事储备账户,以防止到时无钱可用,但目前积累的总数也不过400万出头。
这次的《对欧军事支出拨款》一下子就要提走一半,剩下的是绝对不够今后的预计开销的。
为了继续充实国家专项军事储备金账户,内阁财政部和国防部才联合起来申请一部为期三年的《临时战争税收法案》,并希望增发国债,以保障相应支出。
按照内阁的本意,这笔临时战争税将只针对注册资本达到20万元以上的大型和特大型企业,在原有企业经营税的基础上再增收3%的临时战争特别税。
但最初的版本显然受到了众议院的干扰或抨击,因为这部临时战争税法案明显就是继续从某些垄断大户身上抽油。
根据华美相关企业法律的定义,特大、大、中、小、微型的企业规模的五档划分标准分别为:注册资本达到100万元、20万元、5万元、1万元、1万元以下。
关如中内阁最初的意愿显然没有打算让这笔临时战争税覆盖面过广。
一来二去争论了快两个月,最终关如中又不得不再次做出妥协,临时战争税的征收门槛被改为了注册资本超过1万元的小型以上企业,但税率降低到了2%。
表面上征收税率减少了,但实质覆盖面却一下子扩大了无数倍,反而将大量的中小企业都囊括了进来。表面上弘扬一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精神,却将本来应该由垄断寡头承担的社会税负转移了不少。
这大概就是作为保守派的关如中总理当政的最大悲哀:虽然打十年前开始,内阁从国会手中夺回了许多行政决策权,但本届内阁几乎就无法在某些立法问题上搬动强势的众议院。
只要涉及到关键利益,无论是自由派、进步派还是中立派,都立场出奇的一致。建国二十五年之后,垄断资本主义的天生恶劣性可以说在华美本届的众议院里演绎得淋漓尽致。
“征收临时战争税很有必要,但目前的方案问题很大。建议众议院与内阁重新协商。现在中小企业受出口贸易萎缩的大环境影响还在继续,对这种临时加税法案,我们一定要慎重。”
见在场的许多人都默不作声,和众议院议长周毅无言地交换了一次眼神后,齐建军直接就给这份典型的自私方案判了死刑。
不管这种态度是否是所有参议员的一致意见,但齐建军的霸气还是让所有众议员选择了沉默,但各自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
“最后一个议题,关于内阁、国家安全委员会、外交部远东事务司负责人金小寒联合提交的《大员问题处理意见与远东局势分析报告》的反馈。”
“本来因为去年郑芝龙的搅局,已经打乱了我们最初的远东军事行动方案,但是就在半个月前,大员又闹出了军事政变!颜思海去世后,拥护颜思海二儿子上位的思想在大员岛还是大有市场,还好颜思成并未在这次动乱中出事,否则问题就闹大了。”
“虽然政变被亚洲舰队和远东地区司令部给压住,但这次大员内部的政治动荡,再次暴露出国家安全委员会在远东战略的规划和执行过程中总是太过主观、太过乐观,而没有考虑到更多更细微的影响因素和明朝的封建政治文化氛围!”
说到这儿,齐建军还特意把目光在几个担任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的议员脸上过了一遍,其中就包括苏子宁。
看到齐建军那带着斥责的目光一扫而过,苏子宁也只能心里暗暗叫苦。
“我们都知道,时间每过一天,明朝的事情就要走到最终处理的阶段。仅这份报告的内容而言,除了日本问题比较清晰以外,其他的和往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所以我们必须拿出一个能明确指导未来十年的远东政策出来。”
齐建军扬了扬手里的一摞文件,面色越发郑重。
“之前我和狄祖恭都访问过远东地区,也做了一些调研,对于整个远东事务的看法也各自有一些分歧。”
安邵清站了起来,看了眼不远的狄祖恭:“我的个人看法是,大员这次政变的根源,还在于我们过于计较和干涉一些远东局部利益,而没有考虑明朝大陆的稳定才是远东地区全面稳定的根本。”
“所以,远东问题真正的核心还是在明朝大陆。我们必须用一次彻底的军事胜利来奠定远东的根本态势,那关系到我们未来和明朝的商业和外交往来。国家安全委员会和外交部在这点上,依然没有明确的方向性指导思想,总是在画一些貌似高大上的大饼,在玩远东政治割裂把戏。”
“范力的远东方案是可行的,所以我不同意老安的说法。”狄祖恭马上站了起来,直接摇头,“明朝对我们的轻视,或者说是敌意并没有明显的改善,什么叫‘彻底的军事胜利’?是否可以理解为出兵明朝直接解决掉满清?那就意味着我们将承担一项前所未有的负担,而且未必最终会获得我们期望的利益。”
“连大员的担子我们都没法安心卸下来,三天两头还在让我们不省心,还谈什么重心重归大陆?如果没有大员颜家的稳定配合,我们又怎么完成对满清的军事行动?等着让吕宋和兰芳背地里对我们的能力产生怀疑?”
“换句话说,满清是明朝最大的敌人,难道我们就是明朝最好的朋友?这层关系,从地缘关系来讲,主动权还不在我们手里。除非‘彻底的军事胜利’本身也包括了明朝。大家自认为有这个胆魄去做某些事吗?”
狄祖恭说完的一刻,包括安邵清在内的几个亲东方人士顿时脸色大变。
“好了,别瞪我了,老安,老杨。我只是说出实话而已,我们在远东布局了那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初衷来看,还不是希望我们的国家崛起能和这个世界最大的国家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历史联系。这种联系到底是什么内涵,大家的理解都可能不同。但是,我要强调的是,大员必须在未来一百年处于我们的掌控之中,成为随时能够撬动明朝关系的支撑点!”
狄祖恭从穿越之日开始,就是有名的敢说敢讲,这次的发言顿时引发了大量窃窃私语。
所谓“百年大员”的模式,正是狄祖恭去年远东之行后摸索出的套路,中心思想就是保持大员现有的政治割据地位一百年不变,并一直在国会里大肆宣扬。
“你的想法比范力的‘破而后立’还激进,是打算把大员岛弄成未来的台湾!?封锁东亚大陆,把明朝弄成经济殖民地吗?你如何对得起我们身上那份血脉!?”
安邵清大怒,就算上了年纪,文青气质一旦发作依然脾气爆棚。
一看言论有触及敏感话题的倾向,众议院议长周毅果断起身打断了安邵清的发言,让大厅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退出了会场。
“呵呵,我可没说过,但我现在实在看不出明朝有什么能力可以不做经济殖民地,谁有能力去做它的挡箭牌?而且我们并非单纯的剥削与掠夺,现在谁可以否认海南岛、大员岛的进步与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改善?”
狄祖恭依然皮笑肉不笑。
“老狄,你的立场是建立在明朝确实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的假设上,建立在虚无的明朝威胁论上,这些假设都是伪命题。至少严晓松的‘平起平坐’战略是可以符合我们战略利益的,也对得起我们的过去。明朝本来就对我们很警惕了,我们还公开强度干涉大员事务,甚至公开把持大员的政治割据地位,等于是自己葬送和明朝的关系!老狄啊,自己别太入戏了好吧。”
一个亲东方的众议员在帮着安邵清。
“平起平坐?对得起过去?那我们能对得起未来吗?得了吧,谁骗谁呢?从古希腊到21世纪,全世界还没有从‘修昔底德陷阱’中摆脱出来,我们就能瞬间看开了?”
“不能说这个理论就是绝对正确的,也不说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明朝从旧秩序中拉出来,但我们真能大度地接受一个现在人口百倍于我们的竞争对手存在?一直到19世纪,那都是个可以不需要任何外部就能自己活得逍遥自在的国家。它自尊加自闭也就算了,怕就怕在严晓松的平起平坐战略中所要输出的好意,会让这个帝国的未来比欧洲可怕得多!”
狄祖恭坐下了,似乎懒得和安邵清等人继续争论这种拖沓无解了多年的话题。
“苏子宁,关于远东战略,最初的概念是你和严晓松提出的,对大员的问题你有什么看法?”
冷不丁的,众议院议长周毅指名点姓地喊出了苏子宁的名字,现场的目光又一下汇集过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抱着这种奇怪思想的苏子宁,只能慢慢站了起来。
“无所谓对错,每个人都有一个立场。我们始终未曾真正归属于这个世界,并随着我们的生活重新回到一种虚假的充实状态,编排家庭、编排国家乃至编排世界的野心也与日俱增。”
“有人沉迷在历史牵绊的情结中,有人无时无刻都想创造新世界,有人则寄希望于他人为自己考虑得更周到。但在对待东方的问题上,任何优越感或历史使命感都无法掩盖我们内心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患得患失。”
“明朝或大员的现状也许不是我们内心真正希望看到的,十年以后我不知道,但至少在十年之内,它所保持的现状又是我们必需的。没有了一个由我们主导的大员,我们今后在东亚的沿海行动要后退至少一千海里。我的话说完了。”
淡淡说完几句后,苏子宁又坐下了。
貌似有理且留了足够的回旋余地,一如既往的两头不得罪,就是苏子宁年龄大了之后的习惯。
这种话题,在过去二十多年里,其实都出现了很多次,无论是谁都快听麻木了。所以一旦涉及到核心问题,就是一种吵闹之后的无限拖延。
百年尺度内不一定做对了,但十年尺度内肯定不算做错。
可以说,严晓松在苏子宁的这种“歪门邪说”的影响下,能够以自我意志在二十多年里强行推动出一套远东战略,正是一种患得患失的边走边看的无奈结果。
这种在历史问题上左右逢源的模糊立场和年复一年大力发展的远东商业贸易结合起来,就成了如今妥协出来的远东战略指导思想:防范与渗透结合,支持与压制并行。
不出意外,一份大员内部动荡产生的远东报告再次引发了参众两院所有人的热议,和往常一样,这种讨论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就被两院议长强行叫停。
国会会议谢幕,各回各家,大部分人的心思开始朝着新春节假奔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