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唐寅接了信也是马上展开来看了,看到父亲对自己科举成绩的肯定和赞扬自然是非常得意的,好在他也知道要斯文些,所以也只是扬着嘴角露着一口整齐的牙齿无言地笑。
只是,看到最后,唐寅忍不住有些头痛起来,抬眼偷偷地看了下唐申。唐申正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扭头看着窗外的月亮,一手拿着一把芭蕉扇可有可无地轻摇着。见他没有注意自己,唐寅又将信从头看了一遍,咬着唇好一会,终于下了决心,有些小心翼翼地说:“按说我们也该回家了。不过申儿你毕竟刚刚病愈没多久,若着急回家,一路颠簸恐又伤了你身子。不如我写封信回家,等你病大好了我们再动身吧。”
唐申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撑着扶手站起来,拿着扇子拍拍嘴打个哈欠说:“大哥爱在这里呆多久都没关系,不过这时节离秋收不远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耽搁。我三天后就要动身回家,大哥若不想走就自己打点好吧。”说着似乎极困顿一样,一步三摇地离开了。
唐寅顿时心乱如麻,浓浓的委屈涌上心头。他与唐申兄弟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极亲近的,自然明白唐申对自己现在的态度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他自己其实也大致上能猜出来,应该是因为祝允明的关系而有些对自己不高兴的样子。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但在他看来,虽然今天唐申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祝允明也是为了自己好呀。
唐申平时少与人打交道,虽然说不上和风细雨,也都会留给对方足够的脸面,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今天唐申那么强词夺理,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还是唐寅第一回见。
难不成是唐申不高兴自己与祝允明……可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呀!
唐寅怎么也想不通,只好决定第二天去找祝允明问问看再说。
唐寅这边不淡定,唐申却是睡得不错。他毕竟还没有大好,今天从早忙到晚毕竟是累的。加上后来遇到文征明,聊得兴起,精神上也有些兴奋,就更让人感觉疲惫。所以几乎是一躺下,就睡得跟猪一样了,再热的天气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好睡眠。并且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而这个时候,唐寅已经出门了。
对于唐寅一大早出门的事,唐申早就猜到了。他这个大哥,说得好听点,就是性子温和柔弱了些,说得难听点呢,就是一根废柴。不对,废柴好歹还能垫个桌底,他连垫桌底都做不好。也幸好才学不错,被老天爷赏了口饭吃,不然,真的是一事无成。
唐寅最大的毛病吧,不是没有主见,而是喜欢依附于人。他从小被照顾得太好,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爹娘怎么安排,他只要觉得不错就没意见。再大一些,弟弟能当家,能主事,能照顾人,他自然就更不用费那个脑子了。
也就是说,因为娇宠太过,被家人惯成个废柴二代。
这种废柴可以改造吗?当然可以,不然唐申为什么把唐寅扔出去近半年不管。可是这位倒好,跟着一堆的迂腐书生们混得越发的不知上进了起来。唐申现在一想到他看着祝允明那带着羞涩,崇拜,爱慕的眼神,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又不是个女人,天天巴巴跟人家屁股后面干嘛,人家还能把你娶回家宠着不成?拉倒吧!
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前面半句唐申没感觉出来,后面四个字真的是他对唐寅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所以唐申也放弃了,他就这么管束着唐寅算了,简单,直接,有效!反正唐寅挺能逆来顺受的,唐申实在是懒得再多在他身上多费功夫了,他又不是生来就给唐家带孩子的。
因此,他完全可以想象,唐寅现在不在家,就肯定是去了祝家,向祝允明求主意了。唐寅想走吗?当然不想走了,这里有这么多的文人墨客,有这么美丽繁华的景色,有对他极好的祝允明,他为什么要走?当然,也不是不肯走,只是想缓缓,再缓缓而已。
谁有那个耐心陪着他慢慢缓呀,所以唐申起床吃了饭就直接对永禄说:“去,让下面几个都勤快点把东西收拾了,咱们两天就走。”
永禄看了唐申一眼,清脆地应了一声,立刻就冲去安排了。
而唐寅也确实是去找祝允明了。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祝允明不在家。据门房说,祝允明昨天早上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只有在昨天晚上派了贴身的下人回来说晚上不回来过夜了。因为这门房不是管事,所以也不清楚祝允明昨天晚上到底在哪里。
唐寅只好失望地离去,但又不想过早地回家,就带着高福两人在苏州城里转来转去。
乡试已经结束近一个月,苏州城里虽然还是一样的热闹,但热闹的主流却不再是士子们了。毕竟这么久了,该回家的早就回去了。唐寅独自一人坐在一间茶馆里,打量四周。这里曾经是他与其他士子们一起吟诗作画的地方,现在,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聊着一些家长里短,曾经陪着他的人都已经离开苏州了。
一时间,唐寅也想着回家算了。只是想到唐申,又忍不住想要赌气地再留几天。
他并不喜欢科举,枯燥无聊的书本一点也不吸引他。可是,十多年闷头学习的日子遇到了如此热闹的生活,当然会舍不得,尤其他还被那么多人的追捧。那种被奉承和赞美的感觉,是很容易让人沉迷的。加上遇到祝允明后情窦初开,就越发的不舍得离开了。但他其实还是知道这是不对的,也知道父母不会赞同,更清楚地了解唐申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好,可唐寅就是身不由己地想要放纵自己享受一下。
不过,他这样的违抗,没有人支持吧。一想到这里,唐寅就觉得充满了委屈,为什么没有人为他多考虑一些,趴在桌上赌气。
唐寅坐的位置,是这个茶馆的二楼靠窗的位置,窗子正对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唐寅趴着无聊,一会后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的景象。
现在时间还不到中午,街上的人很多,到处是一些摆着小摊的商贩和出来采买的百姓,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得很是热闹。而在唐寅视线正对面就有一个摆摊的老婆婆,她穿着一件洗到发白却整洁的蓝布衣裳,面前放着一个箩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颜色炫丽的络子,她的手上还不断地编着一个,神态平静安详。有客人问了,就抬起头来笑着说个价,若没有,就继续低下头编自己的络子,时不时与隔壁摊子的人说上两句话聊天。她的生意很好,唐寅盯着她看也没多久,她就已经卖掉六个络子了。
唐寅就这么看着她,渐渐地觉得内心平静了许多。再回头来想一下,他真的就那么想要参加会试吗?其实不,他并不想。他喜欢舒适悠然地享受着生活,感觉生活中的美好和快乐,平静而幸福地生活到老。处心积虑汲汲名利,根本不是他所希望的。
想明白了,他就决定要回家去,去好好学画。学成后去四处云游,画遍眼中见到的美丽的风景。至于祝允明,他那么擅长书画,一定也能理解自己的决定。说不定,他还会愿意在自己学成之后,与自己一起,走遍大江南北呢。
越想越开心,唐寅扬起嘴角,他觉得这个梦想一定可以实现的!
然后,他突然发现那个卖络子的老婆婆的小摊子前又来了客人。这两个背对着自己的客人都是男子,看起来都非常年轻,似乎是出来结伴闲逛,一起停下脚步站在那小摊前。其中一个绿袍的弯腰挑了一个银色的络子,拿起来翻看了一会,再转头对另一个说了什么。而另一个则是点点头,然后接过来亲昵地系在绿袍男子的腰上。然后还伸手在他后腰上拍了一下,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逗得他不断轻笑。
唐寅只觉得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委屈的感情立刻充斥在心头,他挺直身体狠狠地盯着两人,手指都忍不住微微地发起颤来。他很想站起来大吼,很想大叫着让祝允明放开那人,很想质问那人是什么人他们有什么关系。但他忍住了,所以,他只能继续地瞪着,瞪着祝允明,以及他搂在那绿袍男子腰上的手。
那绿袍男子似乎是挑好了,付了钱,转过身来,两人继续并肩走着,而祝允明的手,也一直在他的腰上。
不过,在他们转过身来的时候,唐寅认出了绿袍男子是谁,乡试第二名的徐祯卿。
徐祯卿与唐寅同样出自吴县,不过他很小的时候就到苏州了,唐寅在吴县的时候并没有见过他。倒是在唐寅来到苏州后,才在一次诗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徐祯卿。徐祯卿这回是第二次参加乡试,据说上一次因为生病半路被抬出去,才导致他没有考中,不然以他的才华肯定早就已经中了。因为大家夸赞得多,所以唐寅多留了一个心眼去认识他。
徐祯卿最大的特点,就是长得好看。今年乡试前三名的长相都非常出众,各有风采,唐寅俊美出尘,祝允明妖艳风流,而他,则是男生女相。
徐祯卿虽然已经二十多岁,甚至已经成亲了。不过只看外表的话,他就像二八妙龄少女一样漂亮甜美,配上他不高的个头,纤细的身材,经常会让人认为他是穿着男子衣服出来玩的大家闺秀。甚至可以说,除了声音,外表上他就没有一处像男人的。唐寅与他交谈过两回,总觉得像是在一个女子来往一样,心里觉得怪怪的,所以没有继续深交。但至少,一眼还是认得出来的。
这两人,为什么在一起?
唐寅目光紧随着两人,见他们亲密地靠在一起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时不时凑在对方耳边说些什么,再一起笑起来,关系极好。走着走着突然一转弯进了一条巷子,就从唐寅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了。唐寅心头一紧,立刻蹿起来冲下了楼。高福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付了账紧紧地跟了过去。
来到两人消失的巷口,唐寅左右打量下觉得有些奇怪,这里只是个普通的民巷,两边都是普通人家。唐寅一眼看过去并没有在巷子里见到两人,咬了咬唇照直向前走,一边左右寻找着。
高福在茶馆二楼的时候就发现了唐寅的不对,所以偷偷地顺着唐寅的视线看了看。他跟着唐寅这么长时间,唐寅去哪里都带着他,他当然是认识徐祯卿的。刚刚也被这两人在一起的样子吓了一跳,所以他知道唐寅是在跟踪两人。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跟丢了。高福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就这么,高福跟着唐寅就这么一路往前走,看他在巷子走完穿到另一条繁华的大街上后愣住了。暗叹一口气走过去劝道:“大爷,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唐寅僵硬地回头看他,再慢慢地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回去,就看到所有人在忙来忙去的收拾东西,石头看到他们立刻过来说:“大爷您回来了。”
唐寅仍然低着头,消沉地轻声嗯一下算是应了,然后径自回自己房间了。石头奇怪地看向高福问:“高大哥,大爷这是怎么了?”
高福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二爷呢?”
“二爷出去买东西了。二爷说两天后就要走了,大爷的东西也早些收拾了吧。”
“嗯,我知道了。”高福点头,去倒了杯茶,然后送去给唐寅。
唐寅鞋子也没脱,趴在床上一动不动。高福也不打扰他,放下茶来到他身后轻声说:“大爷,二爷说两天后就要起程回吴县,您看咱们是不是也准备着收拾下东西?”
唐寅一直没有声音,高福也不走,就这么等着。好一会,听到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收拾了吧。”
“是,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