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蔡京站在明堂之上,朝服菲然,腰背挺得笔直,银须飘飘。恰似一副不老松模样,端的是宰相气度。从口中每说一句恭贺之辞,心中悲凉之意便重了一分。
他清楚地知道,站在身侧不远处的童监军,童公公已然离他而去。不可复得。
如他所料,几日后的朝堂之上,对他不利的奏折和弹劾一道接着一道。市易司敛财三司使跋扈,弄得他灰头土脸。
崇宁四只六月初,新任御史杨时的一道奏折,更是将矛头直指蔡京,妄谈丰享豫大之言,盅惑君王,大兴土木导致库府空虚,赈灾、搞军钱粮不足。此议一出,朝中的老臣们不再诺诺,纷纷直指蔡党之非。除去蔡京一党,朝中众臣或有亲朋,或有同僚,或有师长,刻名于党碑,蔡党势胜之时,威压之下。敢怒不敢言。此番政敌露了破绽,怎会轻易放过他。
赵估心中矛盾之极,一方是自己倚重的老臣,推行新法的领军之人,一方是众怒难平的重臣,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见赵估左右为难,老成持重的杨时不忍太过逼迫君王,出言解围道:“圣上,纷争难决,却无需急于定论。当务之急,是赈灾和搞军,青州之旱,万民待哺,万千军士,亦不能嘉而不赏,迟则有弊,弊能生
赵估赞同道:“杨老御史此言有理,户部可曾拟了章程出来?”
户部官员出列奏道:“回禀圣上,刘仲武军大小将校,军士的劳军之钱共九十万贯。另,青州赈灾之钱,可多不可少,户部初步核算了一下,最少也要二十万贯,若旱情持续,恐怕不止这个数
赵估听得眉头紧皱,微怒道:“库府之中,银钱无数,赈也罢,赏也好,拨了便走了。”
君王之怒,非比寻常,那官员结结巴巴道:
“年初的库府之丰尚有两千一百万贯,今年的夏赋尚朱收上来。”
赵估沉声道:“去岁年末之时,不是尚有三千万之数么?”
户部官员道:“年初之时,内,内都用度大增,兼明堂之建,所耗颇大,光是奠基之巨木,便花费数十万贯,其他所需之数甚巨。而
赵估不悦道:“讲
那官员冷汗涔涔道:“市易司初时答应助钱二十万贯,这个,缺口
赵估心中无奈。想着自己内库都掏出三十万来,也知道下属的难处,没好气道:“既如此,便从库府里余下的钱里出好了,待夏收之后,自然补上这个缺口了。”
枢密副使张商英出言提醒道:“皇上,每年六月之期,便是岁币交付之时。辽国五丰万贯,西夏约三十万贯。”
赵舍默然无语。叹道:“事有轻重缓急,此番**大胜,岂能不赏,便先用了去吧。”
张商英秉着公心。斟酌着奏道:“皇上,自元丰以来,库府之中,从未少过两千万。一国之大,总要未雨绸缪,青州旱情不明,天时不定,此例怕不可轻开。自古户部的姓巨便是量入为出,开源节流。”
赵估无奈道:“若依张相公之言,此源何来?”
张商英早有准备。出言谏道:“微臣愚钝,无有并源之计,但有节流之议。”
朝中众臣心中暗笑,张相公三句不离本行,说来说去,总是要劝君王节欲的。对此。江耘亦是心中有数,历史之上的张相公便是因劝诫赵估节俭,勿大兴土木,令其不悦而被贬官的。
赵估早看出苗头。当下也不犹豫,出言道:“唔,张相公所言甚是,皇庭用度,事关天家颜面,终是要的。天下有灾,联亦该缩减靡费。从下月起,减用度两成,祈求天下,以减青州之早。”
张商英欣喜道:“皇上圣明,关爱天下百姓,此青州万民之福,天下百姓之福。上有所应,心天降甘霜。”
赵估欣然道:“拨钱二十万贯,张相公可为赈灾之使,亲赴青州赈灾祈雨,以解民众之苦。”
张商英。首谢恩。待他到了青州,赈灾济民,组织民众疏通水利,亲自谢天祈雨,几日之后果然天降大雨,大缓青州旱情。赵估大喜,钦赐“商霜”两字。此乃后话。
此番,摆在君臣面前的大难题仍然未解,搞军近在眉睫,拖延不得,七八十万的缺口放在那里,户部又不肯破了此例。赵估虽然君威已立,亦不敢坏了祖宗之法,前有父兄之旧例,后有向太后尚在后宫之内,老虽老,却是威仪尚在。
蔡京站在朝堂之上,除了自辩之外,一言不发,冷眼瞧着这一切,静静等着君王的询问。
果然,没有让他等太久,赵估的眼光便落到了他的身上,温言道:“老太师可有良策。”
蔡京轻摆衣袖,挺了挺腰背,回视了一眼众臣,出列道:“下臣略有愚见,愿奏于君前。”
赵估眼露兴奋之色,急切道:“速速奏来。”
“江南之地。苏扬之路,已行新法两年之久,积蓄甚厚,可急告地方,令其提前将一部分夏赋钱粮解运至青州,如此,旱情可解。搞军之资,不可拖欠,可从库府中出。辽国之岁币自然要给,西夏之币么?拖上一拖,又有何妨?”
张商英惊声道:“太师欲坏我边疆之安么?若因此而妄起边事,国之罪人也。青唐之胜。不足以动全局,那西夏可非吐蕃,任尔取夺!”
蔡京颇不以为然。高声道:“我西北之军威压西夏十数年,彼国早已疲弊不堪。
老夫以为,可遗使告知,以探虚实,给不给,给多少,尚有可商椎之处。圣上行父兄之策,新法富国强民,难道便是为了年年给纳岁币不成?”
蔡京居于上位多年,此番全力而发,一席话说得威势大振,即便是江耘,也是颇感意外。
赵估心中颇受鼓舞,试探着说道:“辽国爪牙尚在,不可与之争锋。联观李乾顺,受制于权臣,倒是江河日下。”
枢密使许将劝道:“圣上,边事不可轻挑。先王挟熙河之余威,尚有灵州之败,西夏其主虽暗,奈何上有重臣,下有名将,兵士骁勇善战,胜负之数未定。”
杨时亦劝道:“战事一起,所耗钱粮甚巨,若因此边境不宁,可谓因小失大。先王神宗即位之初,问计于富弼,对之曰二十年口不言兵,可见兵事之重,事关国运。”
对于此议,朝堂之中赞同蔡京之人虽然不少,但终是兵者大事,反对的意见仍是占了上风。
赵估见群臣皆不赞同,不免快怏,抬眼望着纷纷嚷嚷的众臣,心中烦乱,忽然想起一人。便拿眼去寻江耘。
只见他静静殿中众人的末端,扰着袖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估心中好不气恼,出声道:“江耘何在?”
江耘低头着。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中暗道:“终于想起我来了,本来想私下告诉你的。你若要问我,那便在此说了吧。”
江耘低着头。碎步上前,高声道:“微臣在。”
赵估瞧着他作做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说道:“瞧着江学士气定神闲,莫不是有了良策。”
平白无故被他好了一军,江耘心中暗笑,我什么时候气定神闲了。
江耘轻咳一声,抬起头来,迎着蔡京的眼光清声道:“兵家大事,江耘不敢妄言。赈灾之事,蔡老相一,策。可谓筹划得当,江耘更有锦上添花!计。”
朝中众臣皆知江耘的能耐,此番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都大感兴趣。那帮老臣素知他与蔡京不合,更是乐得看他两人抬扛。
蔡京听着江耘前半句尚可。待他听说,立马警醒起来。今日的滑头相公,已非吴下阿蒙。
赵估亦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不曾打断他的话,且看他如何锦上添花。
“微臣想着,若从苏扬运钱粮至青州,运到之时,只怕十去其二。再经过官府赈济,真到了灾民手中却不知能剩下多少。张相公,且勿瞪眼,容我说完。”
除了张商英,朝中众臣想笑又不敢笑,连杨时也摸不着头脑,这子,扯这些道道作甚?
赵估却走动怒了,叱道:“钱粮解运,总有耗费,谈此无关之事作?”
江耘微微一笑,却不惊慌。继续道:“某若是那苏扬的知府,便派一可靠之人,与当地换一汇兑之钱票,赶赴青州。待到了青州,再兑成小额见票即付的钱票。唔,一贯钱的,二十万贯,可赈民二十万,微臣相信,每一贯钱都能发放到灾民的手中。”
蔡京大笑道:“江学士;青州之旱,所需的是粮食,要钱何
江耘亦大笑道:“蔡相公。皇上圣旨一下,自有商户运粮而去,求财之下,千里奔波又何辞辛劳。”
朝臣细细思量,都觉此策可行,那钱票的信誉经市易司早已发扬光大,的确可行。更妙的是。此法一改钱粮运输之中的弊端。让人无漏洞可钻。历朝历代,因赈灾赈出来的贪官为数却是不少。唯一受损的,只怕是那些想通过钱粮解动和赈灾上下其手的官员和差役。
江耘尚有下言:“皇上,此次亦可作为以后漕粮解运的尝试或预演。若是此法可行,今后我大宋库府增加的收入起码会多两成!”
殿中顿时哄然,一时之间议论纷纷,谁都知道,此法可行,但每一个人的心中又知道此法不可行。若真是如此,就断了天下官儿和许许多多人的财路了。
赵估双手微抬,止住众臣的嘈嚷之声,说道:“此事容后再议。”
张商英却有问题:“江大人,若按你的赈灾之法,向民众发放钱票,让其自行购粮,老夫又该如何分钱?灾民数量极多,可怕不好分呐。”
江耘早有准备,笑着道:“张相公可是怕人多领,无妨,领后剃
张商英双眼一亮,赞道:“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