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那人道:“王爷,您既然自己清楚,那小人也不该说什么了。只是小人告诉您,尚书令已然决意将这儿告之皇帝陛下。”
“该死,”刘谌怒斥道,“想将我撇开,跟我划清界限吗?”
那人低眉顺眼,转身逃命也似离开了。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刘谌狠狠将剑砍上书案,将那条用柞木草草构建的物事一剖为二。
“哼!孤谁都不靠,谁都不靠!”
刘谌仿佛是在诅咒般低声咆哮着,“等着吧,你们都等着,我一定要推翻暴政,让我太子哥重登大宝。大汉的天下断断不能交到那种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人手中!”
他刚刚说完没多久,门外便又响起男子的低声呼唤。
“王爷,王爷,我们回来啦!”
刘谌走出去后,看到是一名同样三十许的汉子,那人身后跟着三五十个饥民模样的男子。只是这些饥民样貌实在有些……
“这个?”刘谌疑惑道,“怎么都是这般模样?”
“王爷,没办法啊,”那汉子叫苦道,“王爷,您也知道现在蜀中大灾,各地贫弱,更过分的是皇帝还要坚持开战,所以百姓们都只能靠着一点点吃食勉强维持生命,饥饿些很正常啊。”
“是这样啊,”刘谌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可是孤听说,皇帝不是让各地的县令县长开仓救济,还有……”
话还没说完,那人抢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救灾不能救命,如果汉中还要继续打下去,肯定要不断向国内征兵,谁不怕死啊。”
“那么,起兵反乱,也是会死的哦?”刘谌说。
“王爷,跟着皇帝陛下是死,跟着您未必会死啊?”那人笑嘻嘻说道,“现在蜀中对皇帝陛下不满的人越来越多,只要我们起事,肯定是一呼百应,到时候蜀中全是我们的人……”
刘谌沉吟了很久很久。
“王爷,您还在想什么呀?”那人急了,催促道,“王爷,您可知道时间不等人,我听说皇帝陛下正好去汉中督战去了,现在蜀中可是没有多少他的人马,正是您起事的大好时机,若是再等上一两个月,恐怕他便回来啦!”
“可是……”
“王爷!您可千万不要优柔寡断哪!我们百姓们跟着您就是期望能有个活路。我们不想死,所以我们才愿意跟随您。如果您再迟疑不决的话,这些跟着我前来投靠您的人可怎么办呢?”
“跟着我,你们就不怕有风险吗?”刘谌道,“逆贼的军马可是不少呀。”
“王爷,您这是如何说话。”那人怒道,“我们是怕死,可是跟着皇帝,皇帝是一定要招我们参军的。两边都是死,我们觉得还是跟着您有些希望。”
这场赌博代价实在太大了,刘谌沉默着。
“王爷,我们也不求您别的,只求您日后辅佐太子陛下重登大宝之后,不要轻启战端。我们都是些穷苦小百姓,不敢奢望良田百顷、也不敢求美女暖身、更不敢求腰缠万贯,这些好事儿都轮不着我们的。我们别无所求,只求能手脚齐全,每日三餐温饱,偶尔能有些小酒鱼肉。”
说得合情合理,十分令人信服。刘谌终于点头了。
那为首的男子看在眼里,心头暗自冷笑着。
……
炎兴七年十二月三十日,负责留守在梓潼的尚书令张遵前往汉中亲自拜谒皇帝,与皇帝单独相处约一刻钟有余。
炎兴八年一月初一,一千名西北军士携带军令跟随张遵重返蜀中。
炎兴八年一月初四日,巴西郡骚乱起,为首的正是北地王刘谌,他打着铲除无道暴君的旗号,当天便攻下两座城池,转眼间兵力便扩充到三千左右。但只不过区区两天,汉中方面前来镇压的军队便迅速整合好附近郡县的官员僚属小吏,并将这些人马全部集合成一只超过万人的军队。
同时,叛军内部便发生了严重的内讧。随着一整夜的腥风血雨,北地王刘谌不知所踪。而那些被裹挟到叛军内的极个别家族,则面露近乎恐怖的处罚。
炎兴八年一月初九日,成都宫中。
北宫心怒意满面,凝视着跪在她面前的何囧。
“说,为什么是暗杀不是清缴?你难道不知道,我要你乘机把那些该死的胆敢悖逆我们的势力彻底铲除吗?该死的,”她怒喝着,“你是以为本宫好蒙骗是吗?”
“不敢,”何囧从容不迫的平静道,“只是那些家族根本没有跟从的意思,实在没办法。”
何囧将细节稍稍多说了些许,尤其讲到张家。女子想了想,冷哼道:“他倒是狡猾,哼,这样皇帝也没法追究他们家了。”
“是啊。”何囧也露出无奈的神态,“也真够无情的,他们可是那一只的眷族呢。竟然连他们都不肯帮忙,哎!真是漏算一步,步步错呀!”
“算了,”女子冷哼道,“既然张家那万顷良田你们没图谋到手,那剩下的家族都是小玩意儿,而且是被迫要挟才上贼船的,罚他们献出些田亩以示惩戒就是了,弄出人命也没多大意思。”
“知道的。”
“还有,那颗人头呢?”女子追问。
“直接送去汉中了。”
“该死的,本宫不是告诉你,让你将那个头先送到本宫这边来么?”
女子暴怒如雷,何囧连连赔罪。
“罢了,你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
何囧转身,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走出宫室时已然全身是汗,只是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
一个时辰后,他进入一个黑漆漆的地下室。在那里,他微笑着望着以个被以钢铁锁链全身锁死的男子。
“王爷,久违啦。”何囧说道。
那人,便是巴西动乱的主谋,只是此刻他再无一丝当年的风光和傲气,有的,仅仅是若丧家犬般的绝望和眼中流转的极度仇恨的光芒。
“想杀就杀!”
何囧哈哈大笑:“王爷,我有几个脑袋敢对您这样的人下毒手,怎么敢怎么敢哪!”
“哼!”
“王爷,你知道吗?若非是我,恐怕您已经死了。”
“哼!”
无论何囧说什么,刘谌都不会理会,因为就算他再蠢,都能知道,在一个只知道捞钱的匪类面前,被囚禁毫无权势的王爷和权势滔天的皇帝之间,到底他会为谁效力。
“是的,”何囧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我之所以留您一条性命,就是因为我不想招惹麻烦。”顿了顿又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在离开成都后没多久,我们便已经暗地里开始搜寻您,而且很快就找到了您。找到您其实并不困难,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看来您也很好奇啊。”何囧笑嘻嘻道。
是马。
因为刘谌别的什么都没带走,就是把他最喜欢的一匹狼牙的儿马给带走了。而平民百姓,且不说有没有马,就算有马,也不过是劣马而已。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谌狂笑起来。
“您太不谨慎啦!”何囧感叹道,“或者应该说,您实在是太娇贵了,一点常识都不懂。以您这样的心机,怎么能斗得过我们这些人呢?”
常识这个字眼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来讲简直是笑话。
刘谌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孤自认倒霉。既然如此,你便杀吧,为什么要留我不死?难道是想向那逆贼邀功吗?”
“没错,是邀功。”何囧道,“不过,主要是不想惹麻烦。”
“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何囧没说,他也没必要全告诉面前这人。对于宫中那个美丽绝伦但心性刚毅甚至可以说恶毒残忍的女子来说,她选择的就是为刘武铲除一切可能动摇其统治的任何反对力量。因为她不希望刘武被推翻,这事关她自己和她子女乃至弟弟妹妹的荣辱、生死存亡。所以当何囧他们发现刘谌后,自作主张将发现刘谌的消息给压了下来。这直接影响了汉中那边的决策,并按照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可是,何囧不能完全只依照那边的意思。若是东窗事发甚至皇帝震怒,他可撑不住也吃不消。
“反正你就等着吧,在我这边你绝对安全,除了自由,每天酒肉管够。”何囧说道。
“酒,肉,哈,羞辱我吗?”刘谌怒吼道,“以为我是什么,只要有酒有肉便能苟且的猪狗?你以为我不能咬舌自尽吗?”
“最好不要,”何囧狞笑道,“您应该知道舌头没了只要止血及时未必会死的。”
“你!”
“小臣以为您还是留着那物使劲咒骂比较划算。”
何囧震了下衣襟,弹掉落在衣袍上的灰尘,从容不迫的离去。
节十八:平定
炎兴八年一月十一日,蜀中六百里加急抵达汉中汉寿城皇帝临时驻跸之所。
“只用了一天便镇压下去了。”马韫如是说道。
可是刘武半点喜悦的神情都没有,而是呆呆望着那个同时送过来的人头木匣。里面是一个用石灰腌渍起来的人头。看着那颗人头,刘武眼中慢慢浮起许多悔恨的意味。
“汉威,”马韫小声规劝道:“这个其实不是真的。”
刘武这才神色稍敛,他茫然望着马韫,道:“是吗?”
马韫将密信塞到刘武手中。当他看完后,才恍然顿悟。
“这还好,还好。”
“可是,要怎么处理阿谌呢?”马韫道,“按律法,谋反当斩,即便因为他是皇族近支无法株连,可他是必死无疑啊!”
“我……”刘武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