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此人权术机心太重,”贾充说道,“不敢在军前与我大魏军队一对一决胜负,却总是用这些诡计。”
王濬沉默着。
其实怎么说呢?
汉是小国,小国图存本已艰难至极,还要图谋夺取领地扩充实力。若是一味明里与魏国正面交战,势必自取其辱。
这些权谋小术虽然不雅,却是有效之极。
何况,以贾充的经历,恐怕没资格呵斥那人吧?
这个撺掇成济兄弟弑君的恶贼。王濬之所以还能忍着,纯粹只是因为他是豫州刺史,是王濬的援军,是征南大将军羊祜派来解救汉中危局的人。
也只是因为礼貌,礼貌性的忍让。
所以贾充说什么,王濬什么都不插嘴。直到贾充说完后过了一会儿,王濬才问道:“公闾,晋公已经在路上了么?”
“当然。确切时间是十天前,我从荆北向汉中迅速开拔的时听到中京的消息。运输队速度不比六百里加急,不过按照路程计算,应该也该到长安了吧?”
“二十天足够了,还有富裕,”王濬呢喃着,仿佛被打了一记强心针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足够了,足够的!”他说。
“是啊,足够的,”贾充颔首微笑,“而且,晋公听到现在汉中战况吃紧,应该会叱令全军加速前进吧?”
……
十二月十二日,梓潼。大汉皇帝临时驻跸之处。
刘武默默的看着面前的奏章,这是姜维以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当他看完之后神色不快。面前前来递送的使者头也不敢抬。
不过,这位汉庭的君主最终还是忍住了,尽可能用轻缓的话语道:“大将军还说了些什么?”
“没了。”
刘武沉默着,他挥了挥手让那人退下。待那人离开之后,马韫道:“汉威,若是大将军一意采用兵粮战法,那战事只能拖到来年啦!”
“知道。”
国内的怨恨情绪已然高涨,毕竟大旱之年开战有违天道人和。这一点刘武是知道的,这也是他坐卧不安的主因。
“朕要去汉中。”
“汉威,你!”马韫大惊失色,“不可啊!”
“什么不可,”刘武冷冷道,“战事蹉跎至今,阳平关早已拿下,而朕却仍然龟缩躲在蜀中。”
“可是汉威,身为帝王一但你出阵必须是胜仗,说句实话,现今此役胜负尚且难料,若是你现在便去,实在是有勇无谋,万一有什么闪失,不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更是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有机可乘吗?”
“那躲在梓潼就是明智的么?”刘武恨声道,“总等到战事大定,朕这个皇帝才跑去跟将士们抢功,可是吗?”
“这!”
“你不用劝朕了,朕前去督战,便是局势不利,有损自己的武名,朕也认了。但朕前去……”
他突然哽咽了,马韫也沉默着。
“朕想去兴势山。”
“汉威,你……”
马韫想再劝,可是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的,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
十二月二十日正午,兴势山大营遗址。
草木早已因这绵长少雨可怖的旱情变得枯死衰败,破烂的门板上仍旧残留着当年的惨烈景象,大营内到处是陈旧的枯叶,一片被岁月刻画出的凄楚。马韫沈默的打量着四周,正前方,那位汉国的君主像是突然间丢了魂般,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到处搜寻着什么。
他们身边只有约一百多名士卒,都抱着盛满酒水的陶瓮,没有其他多余的士兵。
这本来是不行的,马韫几次劝请,不过刘武不听,马韫只能让人通知阳平关守军,山下先派五百人,若是有什么动静,再派人来援救。
突然,刘武的目光不再转移了,在这营地内遗址中广场角落间,他看到了许多小土丘。他缓缓走了过去,走了过去,望着这些土丘,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滑。
“是你们吗?”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发抖,“弟兄们,是你们吗?朕,不,我,我是,我是你们的将军刘武啊。”
深冬冰冷的风呼啸着,在这大营中吹过来扫过去,落叶在适时的打着转儿。刘武望着那些飞旋的落叶:“弟兄们,你们回来了吗?”
落叶无声滑落。
“弟兄们,当年都是我无能,偏要留在这儿做什么犄角之势拱卫阳平关,才害得你们惨死,到后来阳平却还是没能守得住,汉中也丢了。”刘武流着眼泪,愧疚至极的说道,“我辜负了你们的一番美意。”
那些尘封的往事,突然像决了堤洪水般,不知道为什么,刘武突然有种想宣泄的情感,听着听着连马韫都有些面色惨白,他连忙让那些抱着酒瓮的士兵将酒水留下,人全都滚到大营之外,不许擅入。
“……我干了那么多出格无道的恶事,只是为了想中兴大汉,只是为了想……哈哈哈哈……”刘武流着泪惨笑着,“没错,钟会说的也对,我跟他,有什么不同呢?现在我,不,朕是皇帝,大汉开疆扩土,便是为朕开疆扩土,朕是天下至尊,统御天下的皇者。将士流血流汗,只是为了朕一人而已。朕有什么颜面再说什么只为中兴大汉并无私欲这种言辞呢?”说着说着,他转身将一坛最近的酒水抱起,抓开封泥,向着土丘上倾泻而出。
“可是,”他流露出不知道是悲还是喜的神态,继续说道,“我没办法啊,不挑起魏国与西北羌部的纷争,羌部何必要跟着我大汉起事?还有,我不用这些当年我看不起的下作权术手腕,很多事情很难做的。就像我要出兵汉中,朝廷内就有莫大的阻力。毕竟谁想死人,谁想呢?这些豪族们刚刚过了两天好日子,谁想,谁想让子弟们再上战场呢?哈哈哈哈……”
不过,既然拉上了光复汉中这辆战车,就容不得这些豪族再随意退出了。但也只能说限制他们,因为汉中战役的态势若是格外糟糕的话,甚至可能会遭致整个豪族的强烈反弹。
“所以,我来汉中,其实不是专门来看弟兄们来的,对不起,对不起。”
“汉威!”马韫失声惊呼,“你干什么呀!快起来,起来!”
刘武在这些土丘前跪倒,马韫惊恐至极的去搀扶他。
“汉威,不可以啊,不可以!你可是九五之尊,怎么可以,可以……”
“放开我!”
“汉威!”
“这是我欠他们的,我欠他们那么多条命,跪一跪有什么要紧的。”
“你!”马韫叹了口气,也在刘武身边跪倒,对着那些土丘道,“将士们,我知道,你们当年舍生忘死甘愿留下来为汉威断后,你们是尽了情分。刚刚你们也听到了,你们的将军是做了皇帝的。我不是说别的,你们也听到了,他固然是用了许多过头的招数,可这还不是给逼的?你们也该能体谅他。若是不体谅也没办法,好了,我做为你们的将军的表弟。只能跟你们这样说,他的确前来主要是为了这汉中的战事。但这也事关到我大汉能否收回汉中,不让你们的血白流,你们总不希望自己为止奋斗一生的汉中,七年之后还是魏国疆域吧?若是你们能够体察你们将军的心意,答应了,就让这整个大营的落叶狂舞。”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吹来,整个废墟内的树叶像翻卷起的水浪般飞上天空。
刘武默默望着漫空的树叶,眼中满是泪水。
节十七:铁腕
十二月二十日,刘武进入阳平关城。次日,他进入军前,正式自姜维手中接管全权。当天的黄昏,营中对于魏军的态势展开了空前的辩论。在刘武权衡之下,同意继续采纳姜维策。
“不能再无故折损兵马了。”他说道。
“可是陛下,要是现在这样拖下去,肯定要拖到来年呀!”霍俊苦着脸,急劝道。
霍俊还是不希望与同僚拔刀相向。
“这个朕自有盘算。”
有些事情实在是无法可奈的,就像刘武现在再也无法只是通过遏止北地王造成两方和谐的假象。身为汉庭君主,一但北地王从黑暗中举起反旗,那他只能忍痛下黑手。
人,并非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哪怕他身为帝王。
同样,当汉城上,邓忠听到了刘武已然抵达汉中,也只能在城上长啸。他不敢开城出战,也没那个兵力折腾,王濬不许。
十二月二十二日,魏军前来挑衅,言辞中多有嘲笑汉国军士无能的意味。不过,既然是皇帝亲临,所有事情谁也不敢擅自做主张。姜维也乐得将事情推脱给皇帝。
不过,一切都像预料中的那样按部就班。汉国已经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或者应该说,是做好了战败的准备。
刘武并没有在最前线呆很久,身为皇者,他要顾及的不止是这区区前线,哪怕这场战役直接决定了他以后能否顺利施展抱负。
十二月二十三日正午,他返回阳平关城,在自己原先身为护军时的小庭院内驻足。
让他感到痛心的是整个阳平关内一片狼藉,尽管驻军已经尽可能打扫过了,却还是不能完全消除掉邓忠驻扎时那种种让人悲哀的可怕景象,许多巨大的深坑依旧散布着许多让人不寒而栗的惨败骨头。甚至连刘武自己的小小院子里都有些许被刀斧砍凿过的残骨碎片。
“把骨头都安葬了吧。”
马韫称是退下。
很快,一些身体粗壮的士卒们进来。当这些士卒进入的同时,马韫还带来一位熟人。
何囧。
在这位地下臣子向自己行礼后,刘武让他平身,然后问道:“军中没什么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