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朱眉心头冷笑着。传给谁都无所谓,就像她将来要给哪个男人占便宜,也无所谓了。反正她这辈子是完了,但她不会忘记,她是汉人,大汉的百姓。
魏国丢疆失土就意味着大汉国势日升,也意味着她那位注定要光宗耀祖的哥哥,日后前途越发广阔。
“眉儿,你哭什么?”王氏追问。
“啊!没,没有。”朱眉连忙拭目搪塞,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支吾着。
“算了,”王氏道,“我知道你也很喜欢夫君,你为夫君难过我也很高兴。这样好了,反正夫君这几天生病不能起身,我也不能时刻服侍在夫君身边,你便代替我在夫君身旁看顾,好么。”
朱眉沉默着点了点头。
……
西北,天水郡冀县。
安坐在天水太守府一间普通房间内,两位久别但从无好感的故人终于再度相见了。
刘武沈默着与钟会对视。只有他们,其他众人都驱离出去了,便是连徐鸿、何囧等人也一概不许靠近。
“好久不见了,大都督。”刘武用轻缓的口吻淡淡道。
“呵,王爷说笑了,”钟会笑眯眯道,“这里只有王爷和一介草民,哪有什么大都督。”
钟会的脸色比之前徐鸿他们传说时好了许多,有了些血色,想来是这几个月天天吃吃睡睡,渐渐滋润所致。
刘武查看完后,方才又说道:“你交代过的事情,孤已经帮你做到了。”
“您指的是交换人质那件事儿吗?”钟会笑了笑。
刘武点点头。
“那就好了。”钟会露出轻松自在神色。
之后又是沉默,足足好几分钟,没人说一个字。
随后,钟会道:“王爷,还有什么想问在下的么?”
刘武不语。
“罢了。”钟会道,“刘武,”这个称呼让刘武微微一惊,不等他回话,钟会又道:“刘武,想来你有很久没有听人这般唤你吧?”
刘武缓缓点了点头。
“刘武,我知道,这样直呼其名对你有些不敬,不过,我有些话想跟刘武说,却不想对那个身份显赫的安定王说。”钟会傲声道,“你明白了么?”
刘武再度点了点头,这就算默认了。
“那好,”钟会道,“刘武,我听说你在萧关被羊祜奚落了几句是吗?”
刘武点头。
“哼,”钟会冷笑道,“你当日取毒策平定凉州时就该有此觉悟。”顿了顿又道,“虽然现在凉州已然落到你手上,证据全无,可是,乱凉州,对魏国有什么好处?倒是让你这小子捞足了油水,更是乘势压制全境。你当天下士族全都是睁眼瞎子么?”
刘武继续不语,只是脸上浮现一丝懊丧。
钟会冷哼了声:“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关键的是他们没有任何证据,除了对你有所猜忌之外,还能干什么。而且现在你是凉州牧,手握重权,这才是最重要的,论杀人屠戮这些勾当,你做的是有些绝,可跟你同样手握大权的,有几个不是这般德行?我就不说你那个为了一个女人连开国老臣都杀的伯父,你可知道那个前些日子才死掉的司马昭连皇帝都敢谋弑。那东吴高高坐于皇座之上号称东吴中兴圣主的永安皇帝,也不过是个忘恩负义弑君杀弟的东西!”
司马昭弑君的丑行自不用多说,东吴的事情刘武也是知道的,永安皇帝原先只是一介小小诸侯,之所以能被立为皇帝,主要也是托孙綝的福。虽然孙綝专横跋扈为士族所不齿,但他毕竟对孙休称帝起过决定性帮助。可孙休却将孙綝一支尽数夷灭。更可怕的是,在面对他亲弟弟前废帝会稽王孙亮时,他选择的也是诛灭。
钟会又道:“羊祜那家伙的脾气我知道,他眼里很难容得下沙子。像你这般做为不被他骂倒是奇怪了。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别忘了他姐姐的身份!反正你是无法劝说他的,所以他恨就让他恨去。”
刘武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钟会瞧在眼里,继续道:“刘武,你可知道你现在最大的不足是什么吗?”
刘武抬起头怔怔望着钟会。
“你太仁慈啦,或者该说你太过妇人之仁了!”钟会冷笑道,“就像你对邓家那小子。哼,说什么因为不是战场俘虏,不忍杀他。呸!都是你这蠢才白痴,才让那小子一次又一次逃出生天,害得我都被你连累。你可是以为只要你不断捉放,总有一天他会感动莫名,最后向你屈膝投降加入于你?做梦!难不成你忘了他父亲是因谁而死?刘武,你这个傻瓜,像这种你根本无法劝降的干脆一刀砍死便了!杀一个好一个,也省的日后征战给你惹麻烦,你知道吗!”
“你可是要我学你?”
刘武终于说话了。
钟会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知道,学我不成的。这些日子乘着闲暇我反复思虑了很久,我才知道自己失误在何处了。若论出谋划策谋定,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差。可是我手里并无任何根基。也缺少像你这般的武名,更重要的是我缺少像那些愚蠢的只知道傻兮兮誓死效忠你的部下,否则,关中之地早就是我的啦。”说到这儿,钟会长长吁了口气:“说到底,我只是个谋士,只应该是个谋士啊!”他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敛起笑声接着说道:“刘武,你如果要学我,肯定会落到百姓离心离德,属下畏惧背弃,这个肯定是不成的。不过,若是像你现在这般妇人之仁,你若是只是区区一个王爷,那无所谓。但你想更进一步,哼哼,”钟会冷笑,“你很快就会知道,妇人之仁会让你吃尽苦头。该斩尽杀绝时就该寸草不留!”
……
大魏中京,新晋公府邸。
“晋公,该服药。”朱眉温柔的搀扶起病在榻上喘息着的同龄人。
“多谢,我自己来好了。”司马攸想从女人手里接过碗去,却被朱眉轻轻阻止了:“您身子刚刚好,这些粗浅的活儿,还是由婢子来做吧,您张开口就是了。”
“我说让你把药碗给我,你没听到么?”司马攸有些不忿。
真是小孩儿家脾气,朱眉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业已为人父的同龄人看上去还是个小屁孩。她微笑着望着司马攸,并不说话。
两人默默对视。
司马攸突然有种错觉,仿佛面前的女子并非是豆蔻刚过青春正艾的二十岁,而是饱经世事沧桑的四十岁。那眼中透露着的温柔表情带着如慈母般温柔的关怀,这让他很是不舒服。他想开口呵斥这名婢女,只是脱口而出的,却是“随你吧。”
一股莫名的,被唤作暧昧的情愫在两人之间默默涌动。
司马攸将药汁喝完后缓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眉。”
“哦,朱眉啊!”司马攸道,“你去让人通知一下,准备车马。”
朱眉明白,司马攸大概是想去晋公府处置公务。她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望着这个同龄的大男孩。
“我让你去,你怎么不去呢?”司马攸有些不满,“怎么,难不成你想抗令不成?我可是堂堂晋公,悖逆我的命令,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朱眉还是微笑。
“要杀头的哦!”
大男孩出言恫吓,可是面前女子还是无动于衷般沉静,恍若一池秋水般。
“大人,”朱眉开口了,却只有短短一句,“您大病初愈,还是好好歇息吧。”
“什么大病初愈,”司马攸气道,“你看看,好好看看,我有什么病?”
朱眉不说话,依旧凝视着面前这个脾气毛躁的同龄人。真的,不知为什么,她仿佛从这个小子脸上看到了自己,看到那个当初只有天真浪漫不省世事险恶,只以为凭着一腔意气热血便能勇往直前的自己。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司马攸又问了一遍,显然之前那一遍他压根没打算记住这女子的名字。
“朱眉。”
“哪个朱字?是朱还是褚还是邾。”司马攸在空中勾勒着笔画探问着。
朱眉眼中微微发酸,其实这三个字都不是,只是她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当年那种生活了。她轻轻在空中描摹着笔顺。
“哦,是这个朱啊!”司马攸点头道,“这下子我记住了。”只是说完眼中神情又是一凝,疑惑的望着朱眉:“你学过诗书?”
朱眉点了点头。
“哦,看来你不是普通小户人家出身哪!”司马攸说。
朱眉终于明白司马攸为什么会被自己乃兄逼得几乎吐血昏厥。不过,像这样直肠子的男子做为归宿,就像司马望生前对她说过的,应该还不错吧?
这就是她的人生哪,就像一朵随风飘摇的浮萍,随着秋水流溢,到处漂泊。也许很快就要落地生根了,虽然这完全非她自愿。
朱眉缓缓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节七:波澜
炎兴四年冬,天水冀县县衙。
官衙内议事正堂正中位置,几个壮汉正搬运着一辆样式奇怪的小车,拖拽着车辕,转过来掉过去。车上一樽小小木人,做得甚是精致,但最奇怪的是在壮汉们搬运时却一直只是指着一个方向动也不动,任凭那几个壮汉拨来转去。
坐在次席的霍俊哈哈鼓掌大笑,他是从武都前线赶来的。虽说是前线,只是如今武都方向坐镇的魏将是汉中都督王濬。王濬的指挥力、判断力无需多言,汉中又是被王濬经营了两年之久,各处要隘均已被整修一新,霍俊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可乘。更重要的是,那边的战线已经拖延了一年有余,无论士气还是局势早已陷入泥泞般的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