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这意思非常清楚——不准。
“可是主公,您难道不想速速吞并西域么?”何囧道。
“孤当然想,”刘武道,“若是暗杀一人免去许多刀戈,也无不可。可只有五成胜算,孤不敢冒此风险。”
是的,若是昔日之刘武,怕是战战兢兢不敢胡作非为,但如今之他所行暗事已多。他并非一味只求仁义道德的愚昧之人。
但暗杀成功则罢。若是失手,索朗一定对汉国仇恨入骨,也再无劝降的可能。尽管现在连索靖索湛出面也是无用,杀掉也无不可,可刺杀这种手腕还是太过阴毒了。若是事泄更有可能会变成笑柄,也会为刘武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便是连索靖索湛乃至整个西北所有官员僚属们都会心生嫌隙。
有谁会喜欢一个下手阴毒的主公,并为之誓死效命呢。
徐鸿与何囧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徐鸿凝起一丝笑意,又从怀中取出又一枚木简,献到低几上。
“刚刚是上策,现在是中策。”徐鸿道。
刘武举起阅看,片刻之后点点头,将其放下,字面朝上。显然中策已被认可、下策就不用看了,何囧识趣的将木简收起。
在何囧将木简收起不久,刘武又问道:“舍人,蜀中近来情况如何?”
何囧便将蜀中之事说了一遍,其中也提到关于东吴步家的事儿。
“步家。”刘武低低念了两遍,似乎是思索,过了片刻才道:“现任西陵督可是步协?”
何囧敛容正色道:“正是。”
西陵,地处东吴益州宜都郡。东吴之益州辖下两郡,一名宜都一名建平,其实在更早之前只有宜都一郡,数年前,鉴于汉国国力日渐捉襟见肘,吴帝孙休考虑其西北防务重要才将宜都郡一割为二,自东吴荆州分出、建益州,由驻扎夷道的镇军将军陆抗迁转,拜益州牧。
西陵便是宜都郡的一处要冲。此地也可说是魏汉吴三国交错之要冲,亦是巴蜀通往荆襄之地的门户,地理位置极其险恶,江面狭窄,水流湍急。当初汉国于荆襄战役惨败之后,吴国穷追猛打,一直将汉军赶回巫山以西后,便一直在西陵驻扎部队,设立西陵都督,魏国也多次觊觎西陵,曹仁南侵之时,更是败战于此。
步家便世代驻扎于西陵,这也无甚奇怪,可……
“哼,”刘武冷哼道,“堂堂国之大臣,竟然做这些商贾之流的勾当,也不怕士人耻笑!”
这是实情,步协的父亲乃是东吴名臣步骘(字子山),以德度规检见器当世,赤乌九年更是代陆逊为东吴相。只是在治理家门之上缺少德行,家中妻妾惯穿绫罗,食金玉美味。步家虽富,若是只靠田亩像如此挥霍还是支撑不起的,做商贾之流的事宜也是理所当然。
何囧笑道:“主上,其实豪族之中行商乃是常事,魏国名士王戎、已故卫将军司马望之流不也是如此么?便是我国的糜家,也是世代豪商吧。”
蜀中糜家自不用说,司马望贪财丑行也在其身后为人所诟病。至于魏国王戎……贪财的做生意的故事更是多到令人绝倒。
据说这家伙每日都要跟自己老婆用算筹清点一下财富才肯睡觉,家有好梨、因为担心被人取走种子、总要逐个去了核儿才肯卖出,嵇翊也对刘武讲过当年她父亲嵇康是如何如何鄙视这个家有钱财亿万却吝啬到还要厚着脸皮来蹭酒喝的所谓竹林七名士之一。
此人贪财从商之事早已成街谈巷议,亏他也是堂堂魏国顶级豪族王氏的族中后裔。
刘武沉默着。过了片刻才缓缓道:“罢了,目下西北缺少钱财,孤也需要与吴国贸易,此事孤便依你。”顿了片刻又道,“明日孤便让李叔龙(骧)处置此事。”
“下臣明白。”
“不过关于步家,”刘武稍稍思索了下,“诸卿可还有其他建议?”
“主上,”一直没逮到机会的葛彬抢先道,“臣以为步家似乎对吴国有所异心,所以我们应该趁此良机好好把握。”
何囧和徐鸿脸上都流露出一丝的嘲弄的意味,只是两人仿佛成心要作弄葛彬,并不说破。
刘武道:“那不是异心。”
“可是!”
葛彬还要强调,徐鸿抢先出言道:“主上说的极是,那的确不是异心。但下臣以为贼曹所言也颇有道理。”
刘武不语,须臾之后,方道:“说下去。”
“主上,据蜀中情报显示,这些前来的都是步家的宗族子弟,并无他家的。”徐鸿道,“所以我等可以通过他们与步协保持书信往来。”
刘武再度沉默片刻:“难道你是让我劝其倒戈?”
“哈,主上您说笑了。”徐鸿道,“以主上您的才智肯定知道东吴与我国魏国不同,步家雄踞西陵已久,西陵早就是他步家囊中之物,步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倒戈相向。下臣的意思,其实只是想跟步家亲近亲近,仅此而已。”
其实刘武心中也有些明白,刚刚的话语正如徐鸿所说,是故作拙言。徐鸿还是有很多话隐着没说。可也不需要了,现在即便是相对迟钝的葛彬都知道徐鸿的心意。
刘武望着何囧道:“这件事儿就交给舍人你来做吧。”
何囧微微欠身点头称是。
“最后是东边雍州的事儿。”
这是刘武最关注的事情,他的语气特别放缓,表情也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从钟会攻略长安失败的那天起,钟会自长安走孟津抵达中京清君侧的计划就已然破局,会盟时候所谓西北双雄一占凉州一占雍州的企划也早已不存在了。现在,钟会虽然军民还有十多万之巨,却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加之人心丧尽,如今的钟会纯粹是利用士兵们害怕妻小被屠戮,使用恐怖和凶残勉强遏制自己的军队。
“我甚至怀疑,明天他就完了。”徐鸿皱着眉用极度平淡的口吻接过刘武的话茬,话语中无不透露着对东方战事的忧虑。
“既如此,”何囧微笑道,“我们为何不进军攻袭?”说着向刘武道,“主公,您意下如何呢?”
经过一年多的休整积蓄,凉州终于有了些许兵粮储备,有这些粮草,开始东征应该是可以的。可刘武还是没回答,只焦虑的看着屋顶。
“主公,你意下如何呢?”何囧迫问道。
刘武小吐一口气,坐直身躯,有些许无奈的神情:“可孤跟钟会是立过誓的。”
“这样啊!”何囧笑了,“但钟会不是攻击我军了么?现在我军攻击他,也不算背盟呢。”
其实对于现在的刘武而言,誓言不是最要命的。消灭钟会早已经变得轻而易举。同样,魏国消灭钟会也很容易。可是消灭钟会之后呢?
如果刘武先动手,那钟会消灭之后,那他将正面与魏国大军接壤。西凉军队虽然精锐,可刘武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否撑到攻下关中的可能。甚至连能够赢得钟会所辖地区百姓的心,他都没有任何把握。最要命的是,钟会到底会怎样?投降?反抗?
反抗自无屑多说,但投降的话,是降西北还是降魏,拥有十几万实力的男人倒向谁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孤最担心的是,如果激怒钟会,钟会将倒向魏人。”刘武道。
“这样啊!”徐鸿有些须明白了,“所以主公您才让我派人去与钟会接洽么?”
刘武点点头。
“主公深谋远虑,臣等万万不及。”徐鸿如是说道。这只是客套和冠冕堂皇的例行话语,谁都该清楚,刘武身为一方统帅,身边自然有谋臣献策,刘武也不可能只是一味倚重某几个人。关于使者,估计也就在这一两天内抵达钟会目前做为首都的城市天水冀县。
是否有结果,很快便能知晓。
只是还有件事儿让刘武倍感奇怪:既然魏国正处在上风,可到如今还是未能将钟会剿灭?已经足足一年了,一年的光景还是没能将钟会剿灭,真是不知道魏国的将领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魏国到底怎么了?”
说着,刘武悠然长舒口气,低声呢喃着,露出极为迷惑的神情。
对于姑臧来说,西域和蜀中,他们如今早已一清二楚。但对于魏国,他们就像盲人骑着一匹瞎马。甚至,姑臧连钟会所辖之地的情报都未能完全了解。连徐鸿叔父徐宠这等老于世故老奸巨猾之辈都对将天水的情报送到西北甚敢头疼。
自汉中沦陷、汉国夺取西北,两国交恶,加之现在钟会横贯其中,如今长安情报传递至姑臧必须穿过茫茫河西草原,几乎要先前五六倍的时间,路上还要提防那些不怀好意的羌胡部族、关中平原到处可见的匪类及散兵游勇。
这一年多时间内,徐鸿手下人马折损了好些,情报却是寥寥无几。这也是除粮草给养外,另一个牵制姑臧纠集军队东征的因素。
他们或许不知道,与武威姑臧相仿,天水冀县对魏国举措感到异常迷惑。
节四:上兵伐谋
天水首县冀城。
望着最新的战报,一名四十许满脸醉意的男子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古怪:“怎么回事?”
若是有熟识的人见着当大吃一惊,这位样子异常颓废之人,便是两年前一度让全天下震恐之极的钟会钟士季。
“为什么不乘机进攻我啦?”
钟会仰头望着屋顶房梁,眼中流露出极度的迷惘。
凉州对钟会势力所统辖情报所知不详,这主要是因为钟会领地的东半侧一直遭到魏国侵扰。战火不断,钟会与刘武之间又保持敌对态势,相互封锁情报。
可就像姑臧城内所大致料到的,钟会目前的力量正遭到魏军不断的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