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若是敌方设伏、我军寡不敌众一但有个闪失,怕是必为敌所笑。将军切不可大意啊!”
“你闭嘴!”杜耽愤怒咆哮,“你这没心没肺的东西,长安之役都是你这等贪生怕死的才坏了事。”
诸葛冲大怒,只是看见杜耽红通通的眼睛又转了性子,他冷冷道:“长安之役我等固然没能及时赶到,可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琅琊诸葛一族罕有勇猛善战之辈,却从无怯懦无胆之徒。我知道你担忧杜氏一族安危,关心则乱,我不怪你。可现在事关我大魏五千将士生死,又怎可意气用事?”
“放屁,我意气用事?”杜耽怒吼,“别装出一付高人姿态,你算什么东西。现在情报还不清楚吗,钟会即将带着我长安百姓自五丈原入斜谷抵汉中、由汉中转道武都。难道按你的意思我们就坐在这边等待,一直等到援军抵达再追击吗?那他们早溜了!像你们这些怕死胆小鬼只会故作高深而已。将军,不要理他,即刻发兵便是。现在我军士气正旺,而叛军接连惨败、军无战心,我军只要与敌军接阵必胜无疑!”众将亦附和,当然众人都知道诸葛家那废物老头子在晋公心目中颇有些分量,除了家事渊源深厚的杜耽,没人公开得罪诸葛冲。
“你,你们!”
诸葛冲气得面红如血。
“茂长兄,”邓忠和声悦气安慰诸葛冲,“我知道你也是好意,但杜老弟说的也颇有几分道理。若是现在迟疑不决,让钟会老贼将长安百姓迁入武都便悔之晚矣。”
“可是这风险也太大啦!”诸葛冲左拳锤地,咬牙沉吟片刻,狠狠道,“罢了,就按将军的意思,追击便是,不过小将请求跟随。”
“你跟着干嘛?”杜耽讥讽他,“你力不能挽弓,又不能冲锋陷阵,去了又有何用?反倒要拖累我们。”显然还记挂刚刚的仇怨。
诸葛冲也不跟他顶撞计较,径直对邓忠道:“若是将军肯依我,一切皆了,若是不依,便请将军将我斩首,再出兵追击。”
“哼!你想跟着来便来,不过万一受伤也怪不得别人,要怪便怪自己好了!”杜耽说。
几个熟识杜耽的人都摇头感叹。
其实杜耽原先的脾气没这么差,只是长安一役,杜家死伤极多,此后杜耽护送乃父突围,虽然逃出升天,却也意味着他们不得不舍弃族人,将族人尽数留下。
当魏军杀至长安,又亲眼目睹长安惨状,族人生死未卜,怎能不悲又怎能不意气用事。
时也运也命也。
第二天四更起身做饭,五更行军,多余辎重留在后方,只带轻车携带三日食粮跟随大队人马。
邓忠伤势未曾痊愈,幸而身为前军主将用不着他身先士卒,只居于阵中。领头的便是杜耽。
虽然邓忠所携带的主要是骑兵,但如今战事复杂一天一变,辎重虽少也非轻装前行,且又需提防钟会埋伏袭击,大军行速较慢。所有人等都在等待探马回报,便可尽速前行拦截。
“多加小心谨慎从事,钟会毕竟是狡诈多端之徒,不可太过大意。”诸葛冲不厌其烦的反复提醒一旁策马前行的邓忠,邓忠倒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一旁的将校们多有不屑。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武人鲜有瞧得上看得起的文人,诸葛冲论才学也是有的,可他这个琅琊诸葛家成员毕竟太次了些,跟那位叱咤风云令大魏头疼十数年的蜀中同族以及官居吴国宰相的另一位诸葛家族成员没法比。
更何况若非其父诸葛绪无能,在武都郡桥头城被姜维骗过让蜀中数万精兵逃回,否则怕是如今又当是另一付局面。
也许蜀中早已平定,钟会或许未必敢贸然造次。
诸葛冲知道这些武将跟自己不对付,他假装没看见。
……
大军自五丈原平坦空寂的土地上缓缓开拔,伴随着东升渐高渐渐暖的阳光,七月初关中的空气又从夜晚微凉中复苏,甚是焐热。
五丈原,坐落于斜谷之北,南山之侧,渭水自其北端穿过,平坦无赛。
举目四望,只有青草、野树、鼠兔鹰鹿如是如是。这座巨大的平原谷地的确适合屯兵,也是琅琊诸葛最富盛名的那位子弟绝命之地。
当那人死去时,无论是当时大魏帝国的主宰日后谥号明帝的曹睿又或是后来举事成功压制前大将军曹爽的安平郡公司马懿都甚感欣慰。
虽是敌国,然而英雄绝命,还是颇感惋惜,或许当日安平郡公司马懿更多的是失去对手的落寞……
安平郡公司马懿对那位曾经几度羞辱过自己甚至以女装戏弄的对手却从无怨恨之意,乃至默许魏国士族临摹那位的文章法帖,便是那份语句中多含对大魏帝国不敬的出师表,亦无太多禁忌。
五丈原太过平坦,且比邻北原城,杜耽让探马回报他并未在此发现任何敌踪,估计敌人已经进入斜谷。所以杜耽也即将带领前部三百骑兵先入谷查看。
“将军,是不是杜将军稍稍放缓步伐,等我等与其会合齐头并进?”诸葛冲再次劝说。
邓忠想了想,摇摇头:“斜谷道路狭窄,若是挤在一起兵力也无法展开。”
他是从实情方面考虑,对邓忠而言,他需要有人为大队冒险前行,探出敌方踪迹。何况若是遭遇敌人时兵力过于集中,就如邓忠所说,的确无法展开兵力还击。
可这样,最前面的就太危险啦。
诸葛冲没办法反驳,只好道:“那么在下请求到前队去。”
“茂长,前面太危险啦!”邓忠好意劝说,“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所以我已经派了张辅前去督促。”
张辅虽出生卑微平凡、心性刚烈,且跟邓忠有段时日,邓忠信得过他。也嘱咐张辅多加照应,及时克制杜耽,免得杜耽一时脑热发昏中了敌人奸计。
“怕是万一出了大意外,张家小子也劝不动那头倔驴。”诸葛冲道。
邓忠想了想,点头应诺:“茂长,若如是,你便去吧?”
……
听着左右回禀的最新情报,钟会嘴角凝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又面色如常,转头望着噤若寒蝉的众将,笑容灿烂和谐:“诸位,现在敌已入我瓮边,只是若是临门退缩,一切皆成徒劳。诸位,谁愿前往诱敌啊?”
没人敢答应,一个个低眉顺眼三缄其口。“赵将军?”
被问着的人连忙跪倒求饶,钟会冷哼,那人吓得直哆嗦。钟会又问了其他几个人,一个个的都磕头求饶。谁都知道诱敌是怎么个诱法,一但答应下来比当日长安战役更加无法脱身,以后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钟会干到底。
“哼,怠惰本督军法,以为本督可欺么?”钟会冷冰冰说道。
眼看钟会就要翻脸大开杀戒,田续站起身:“末将愿往。”
“哦?田将军!”钟会堆起笑脸,“田将军果然忠义可嘉啊!”
钟会将部众部署完毕,田续起身离去。
钟会便对那些刚刚搪塞自己的将校们道:“如此,我等便一起去斜谷军营里等待吧?”
语气从容不迫,众将心如死灰。
钟会要与他们一同呆在营地里诱敌深入做饵,虽然定无甚危险,却是逼迫他们无法与钟会摆脱纠葛。
当田续带着骑兵紧急赶往设伏诱敌地点的同时,诸葛冲也追赶远离主力正带队前进的杜耽部,而杜耽部亦向伏击地点开拔。
现在,只是时间的问题。
节八:哀我征夫
碎石满地,左右峡谷到处是高矮错落的乔灌木。日已近午、烈日高悬,空气已经热到让人难以忍耐,杜耽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小心翼翼指挥军队前进。
他跟诸葛冲抬杠顶牛,但他也在乃父督促下熟读兵法知道轻重。
兵者国之大事,事关生死,行事不可不慎。所以举凡过窄小峡谷时都让人减速,先派人攀上两侧山崖仔细盘查,觉察无误方继续进兵。这也是导致这只骑兵部队行速较为缓慢的一个主因。
“兄长,您昨夜又没能休息好,还是下马歇息片刻吧?”一名杜家子弟小心劝说已然汗水浸透衣甲将衣甲黏在一起的杜耽。那名子弟担心杜耽不听从,又补充道,“兄长,现在还没能与敌军比邻,你要养足精神到时候才能带着我们冲锋。探路这等小事,我等已经明白,便交给我们来做吧?”
“那好,你们多加小心。”杜耽并不拒绝,跳下马背,找了处安稳地方将衣甲扯开一道缝透透气。
正如这个家族子弟兵所说,这些日子父亲杜预精疲力竭,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被这场该死的战争搞得心力憔悴。
杜耽并没有下令全军暂歇,他只是抽空下马小憩,手下那三百将士依旧向前开拔,队伍拉得很长,这样三百人不至于瞬间被敌方尽数消灭,随时准备逃离返回后方报信。
等到那第三百个骑兵刚刚要通过杜耽面前时,这位杜家未来的领袖首领霍然起身,将衣甲整顿齐备。一名随侍的杜家子弟见状连忙将杜耽的马牵过来,杜耽接过缰绳,踩着马蹬即将上马,就在这时……前端一骑飞驰而来,通过整个军阵,士兵们并无阻拦,这正是刚刚向杜耽好意劝谏请杜耽稍歇片刻的那名杜家男子。
那人刚冲到杜耽面前还没下马便是嚎啕大哭,整个人近乎是摔下马来,再也站不稳了,软软的趴在杜耽身前不多远处。
“你先别哭,说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杜耽心头一沉。
“我母亲,她,她,呜呜……”那男子忍着泪水哽咽悲痛勉强说了半句,剩下的半句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剩下绝望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