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要走了?不等天亮吗?这么晚……”杰瑞发誓,她敢跨出房门一步,他即使拼了小命也要拦住她。
夜凉如水,正是杀手苏醒的时刻,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不停时,才是她的朝阳。
唐蓉已经习惯在夕阳西下时,告诉自己:又是新的一天。
杰瑞没能如愿拦住她,她是经过千锤百链的毒蝎子,来无影去无踪,假以时日,她便能神出鬼没,成为此行中的顶尖好手。
清迈大学拨给伊藤暂居的宿舍是一栋老旧的红甎小楼房,镶著镂花彩色玻璃的前院面向马路,楼房后天井旁的栏架爬满紫藤。此屋依山而建,直峭的山壁,围著绿色琉璃栏杆,恍如悬吊在半空中。
深夜之中,屋内仅一盏昏黄小灯随偶尔吹进的风摇曳著。
唐蓉吸一口气,颇有从容赴义的悲凉。确定一下夹放在大腿袜套中的手枪仍好好挂在原处,她才鼓足勇气,向前敲门。
“咦?门没锁。”她一敲,虚掩的木门便从里面敞开来,屋里明明灭灭,阴影幢幢。
唐蓉踯躅了下,才跨了进去——
暗处横来一只长臂,拦腰抱住她。这人一定等了许久,早早料定她会来……
一阵风吹掠周身,扬起熟悉的醉人的属于他的气息,令她目眩神移。
唐蓉犹如困兽,任由他拥吻索取,于百般无奈中,快乐得很凄楚。
抑下住一波波激起的狂潮,她主动地解开他的衣衫,贴上自己赤裸的酥胸,用最深的爱去聆听他的每一次跃动。
她完全沈浸在自己迷恋的漩涡中,是以无法察觉出伊藤陷溺得比她更深,更难以自拔。
两团火热的身体,密密叠合,间不容发,她像蛇一样缠著他,需索更多的浓情蜜意。
“我爱你,我爱你……”她喃喃自语,盼望呼呼而过的夜风顺道带走她的痛苦、无奈、她的灵魂,让她毫无顾忌地沈沦……
她不要爱得那么辛苦,她要做每个平凡人都能做的事。
他懂得她笑泪中的忧伤吗?唐蓉泪流满面,她清楚自己遇上了最棘手的案子。手枪中只装了两颗子弹,一颗给他,一颗自饮。她不愿苟活于世。
伊藤的爱抚唤醒了她以为死尽的每一根神经,厚实的胸膛压在身上,是一种满足酣畅的痛快,使她欣慰于自己被拥有,成为一个有人怜,不再漂流无依的幽灵。
前所未有的安定感,诱使她贪恋其中,情愿就此长醉。
伊藤比起日本人惯有的白皙要多些健康的古铜色,也许是长住美国的关系,他剽悍的体格是专属年轻男子的得天独厚,平坦滑顺的腹部,柔韧结实的胸膛,随著怦然激越的呼吸而有韵律地起伏著,两道入鬓的浓眉,覆著令人不饮自醉的黝黑眼眸,正怔怔凝望著她。
在她全然无备中,一阵椎心的撕扯,逼令她尖声叫出。怎么会这样?五年前在悦宾酒楼时,她不记得有这么痛呀!
惊心动魄的缠绵过后,伊藤眼中的痴迷更深,舐吮得更野烈,他要得还不够。
唐蓉由著他去,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要把自己完完全全献给最初和最后的恋人。然后陪他共赴黄泉。这一切,她早就盘算好了。
二十二岁也许年轻了些,可她一点也不后悔。能够躺在他怀里,热情而狂野地被需要著,这正是她渴望的。
为他抹去额间的汗水,她悄悄伸手到枕头底下,摸索那把她趁乱塞进去的手机。
双手抖得厉害,汗水和泪水汇成一处,已是最后时刻,沉著冷静比什么都重要。
嘿!她的枪呢?
“在找这个吗?”伊藤伏在她身上,笑出一脸邪恶。
“你怎么发现的?”唐蓉背脊一凉,神经全数紧绷起来。
伊藤以指腹按住她的红唇,轻柔拨弄著,直到尽兴了,才缓缓移开。
“有没听过“老虎嘴上拔毛”或“太岁头上动土”这两句形容词?”他调笑地把鱼尾纹挤给她看,“我入这行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小老妹。”舍不得就此饶过她,低头含住她诱人的粉红蓓蕾,辗转舔舐。
“原来你也是一名杀手?”那她岂不是危在旦夕?
这人,谈这么严肃的话题,居然还有心情蹂躏她。唐蓉气不过,一把推开他。
“你真的是杀手?”如此说来,颜立民真是他杀的喽,那笔酬劳确实该分他一点。
“当然不是,我是你的守护神。”不著痕迹地,他又赖上她的身躯,汲取迷人的芳香,和甘甜的滋味。
错过了五年前那一夜,害他苦苦相思,虚度多少时光,不行,他要一次尝个够。
“你别又——”
“是你说爱我的,忘了吗?”他曳著充满爱欲的嗓音,附在她身边低喃。
雷恩上星期只告诉他,大陆方面将派一名情治人员到泰北协助办案,却忘了说明来的将是个妖娆艳丽的性感尤物。
初次在颜立民的晚宴上相遇时,他几乎认不出是她,以前朴拙无邪的小女孩,翻身一变,成了冷艳、浑身杀气腾腾的刽子手。
这五年当中,中共方面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改造,让她彻底地脱胎换骨?
还好,她对他的锺情依然如昔。伊藤宁可相信她随身携带枪械,纯粹是出于自我防备,以及工作需要。
他压根没想到那把手枪,是要用来对付自己的,因为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她必须杀了他。
夜寒犹存,他暖热的体温绵密包覆著她,却仍敌不过黎明初晓,新的一天带来的悲怆和绝望。
唐蓉环抱著心爱的男人,眼中光焰诡异而坚决。
“我骗你的,像我这种女人怎么可能爱上任何人。”她要用生命记忆他,在天堂或地狱。
伊藤乍闻,不禁一愕。“那么我们这又算什么?一夜风流?”
“这是报答你五年前的施舍,让我得以苟活至今。”唐蓉神情肃穆,伸手推开伊藤,心像秋风里的枝头黄叶一般,无力地痉挛叹息著。
横溢的爱恋,令她变成一名粗心的杀手,她忘了张冀交代的,必须先拍照再扫板机。然而,一切即便重新来过,她还是会选择遗忘,让自己完全沉浸其中,享受伊藤营造出的一波波狂潮。
所以她没有后路,不是杀他就是被杀。
绝望得太尽,反而没有悲哀。唐蓉木然取下肘际的白金链子,交还给伊藤。
“谢谢你。”很有礼貌,但极冷漠。
“谢谢?”他的惊讶如青天霹雳。这算什么?
伊藤把枪丢还给她,“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相信。”
“人心是会变的。”唐蓉心灰意冷,只求速战速决,再拖下去,她怕会抑制不住自己。
“可我的心从没变过。听著,我爱你,无论你编造出任何理由都不能改变我的心意。”不顾她强力挣扎,他仍固执地紧搂著她,“我一直等著你做我的女人。”
唐蓉委实百感交集,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呢?她哭了,悲伤得不能自己。
她作梦也猜想不到这仅是张冀设下的骗局,她只是一只被利用的棋子。
“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零丁漂泊,不打算当人家的女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右手迅捷抄起手枪,下一秒钟,已经顶住他的太阳穴。
伊藤听得一头雾水,事情似乎完全没转圜余地,而他甚至还弄不清楚真相。
“是你的上级领导命令你杀我?”他并不怕死,当年奉雷恩征召为组织效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学会置生死于度外。他可以水里来,火里去,拿生命开玩笑,惟独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不是,是因为我想杀你。”极致的爱转为无尽的恨,恨他为何现在才出现,恨他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更恨自己身不由己,求助无门。
虽然她动杀念的企图仍不清楚,伊藤亦不信她下得了手。
“那么你就杀吧。”
唐蓉马上转过枪柄,想也不想,就朝自己左胸开了一枪!
莹莹美目,凝睇著他——
伊藤震惊地见她左胸伤口鲜血冒涌,身体、床单、被褥全染红了,一晕一晕地化开来,如一朵朵奇异绽放的妖花……他慌忙用手捣住,紧紧地拥著她。
“原谅我……没有办法担负起如此……沉……重的压力,我……好苦。”
她其实满心欢喜,呵!上苍再也不能捉弄她了。强忍著钻心的疼楚,牙齿把嘴唇咬破了,渗出丝丝鲜血;身体簌簌地颤抖,她把一切悲苦净往肚里吞,只存一个念头:不要闭上眼睛!不要闭上眼睛!
她要把他的形影深深嵌入心底,至灵魂深处,留待来世,才得以在千万人群中找到他……
“渴!好渴!”她渴得犹似一辈子都没喝过水,一身的水分全流干了,整个人干涸得行将龟裂。
唐蓉疲倦透了,在昏睡中,她梦见一辆辆汽车急驶而过,竟没有一辆是她等候的,待等到了她想坐的那一辆车,却因一个犹豫,无情地开走了。然后,所有的人统统走光,连车子也不再来了,地老天荒,只她一个人,枯立街头,等候一部也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汽车……
阵阵迷离恍惚的炙痛,令她将醒不醒,挣扎得十分痛苦。
她没有死。
映人眼帘的雪白墙垣,床单,沉沉死气的氛围,明白告诉她,她获救了。
不记得昏迷了多久,仅约略感受得出冬意犹浓。
值班的护上告诉她:
“幸亏吉野教授为你输了一千西西的血,否则你这条命——”
“用他的血?”